第一章(第8/9页)
于是,满室生白,比月光更亮的雪白。
那是剑光,也是刀光。
是二十年前“天下第一刀”斩入他体内的刀劲,却被他以绝强功力强行压制在丹田。
压制二十年,却也在他体内剐了他二十年。
这种非人的痛苦,竟不知他是怎样忍受下来,并且忍受了二十年。
在完成传承恩师剑术的心愿后,老酒鬼终于可以纵情一战!
继续二十年前未竟的战斗!
那刀光如月初生,光芒万丈。那是天下第一刀漫磋嗟的锋芒。
但随之又有寒星点点,若隐若现,却始终不断。那是老酒鬼的剑光。
二十年来洗一剑,锋芒任谁看?
燕赵不忍再看,却又强行逼着自己睁眼去看,瞪大双眼去看。
这是师傅教他的最后一场,他怎能、怎敢、怎肯错过?
光与光正交错,影与影被撕裂。
燕赵怀中的长剑也在微微颤抖,似乎应气而激,不甘寂寞。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好似只是片刻后。
老酒鬼岿然不动,叹了一声:“痛快!”
刀光炸开,身体随之分裂,碎成数不清的血肉。
老酒鬼说,要教他最后一场。
能够直面那位名叫阿锋的天下第一刀客,是江湖上多少武者梦寐以求的机缘。
但燕赵宁可不要这份机缘。
老酒鬼压制二十年,等到找到燕赵,等到他学成,这才放出那一刀,这是何等用心良苦。
但燕赵宁可不要这份良苦用心。
二十年来刀劲剐心,方成此人间绝唱。
这一场,竟真的是最后一场。
燕赵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归拢地上的肉块,想要拼凑起来,拼成一个完整的师傅。
一个唯一在这个吝啬的世界里、吝啬的江湖中对他不吝啬的师傅。
他拼了一整夜,却怎么也拼不完全。
9
活着的时候,老酒鬼始终不肯告诉燕赵他的名字,说是辱没了师门。以至于丹阳城里最好的碑石师傅问他要刻什么名讳的时候,燕赵竟愣住了。
老酒鬼死得不算平淡,但燕赵还是觉得,他不应该死在那个无名的小木屋里。
尽管燕赵清楚地记得他的乱发、他的胡楂、他的酒气、他的锋芒,但整个江湖都没人记得他了。
燕赵只是觉得,不应该这样。
在城郊的新坟前,燕赵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然后带着长剑转身远去。
黄昏的光线略带伤感,墓碑上两个大字显得简洁又孤独,孤独而神圣。
“剑客。”
这是燕赵为老酒鬼的一生做下的注解。
剑客,当然用剑做注解。
所以燕赵单人独剑,一脚踏进了江湖。
燕赵要去的第一个地方,是一个无名的小镇。
镇子不大,安静宁和。
贩夫走卒,各行其是。
左边顺数第四家酒楼,生意冷清。
正是饭点,却只有稀稀落落几个客人。
一个白发老妪靠坐在酒楼前的躺椅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她的脸上沟壑深深,满是岁月留下的皱痕,唯有一双混浊的老眼似睁未睁间似能刺透人心。
燕赵走上前去,拿出一块墨玉牌。
墨玉牌通体漆黑,没有任何图案,唯有正面刻着殷红如血的“壹”字。这是老酒鬼留给他的东西之一,奈何的身份证明。
江湖中开价最贵、效率最高的杀手组织。
“壹号?”老妪忍不住坐直了身子,惊呼出声。
听到这声,卖糖葫芦的、卖面饼的、走路的、推车的、看着蚂蚁堆发呆的……所有的人都似乎“活”了过来,齐刷刷看过来。
说“活”似乎不太准确,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活的,这会儿反倒面容阴翳,死气弥漫。
所谓壹号,便是奈何里排名最高的杀手。
壹号已经二十年没有消息了,再出现时竟换成了一个年轻人,看起来如此稚嫩,而且脆弱。
小镇长街,忽然陷入诡异的安静,人们停下自己手中的事情,跃跃欲试。
谁杀了燕赵,谁就是壹号。
燕赵不语,只嘴角挑起一抹嘲意。
杀手的世界,就是如此简单,如此残酷。
江湖亦如此。
杀手们蠢蠢欲动,却没有一个人动手。
因为能杀壹号的,只有贰号。
燕赵默然按剑,抬头看向酒楼的二楼。
一个半老徐娘靠窗而立,身姿绰约,虽已不复青春,但仍眉眼如画,有说不尽的风流韵味。
她并无动作,但燕赵感觉,或许这刻,或许下一刻,她便会扑击而来。
杀机渺渺,杀气似海。
那女人扫了一眼长街,人群不甘愿地散去。她再扫了一眼燕赵腰间的长剑,微微顿了会儿,便关上了窗。
气机锁定的感觉消失,燕赵感觉整个人都瞬间轻松了下来。
不知怎的,他总感觉那女人扫来的那一眼里竟有一抹说不出的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