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故事 宝剑炉(第11/13页)

甚至没有时间躲闪一下,黑虎蛟把他撞翻在地,它的速度太快了,以至于收不住势,从羽人头上一擦而过,砾石般粗大的鳞片划在岩石和羽人身上时都是吱嘎作响,它的利爪狠狠地捣在他的肋骨下。羽人打了个滚,翻身站起。他的耳朵眼里喷出血来,衣服和白羽像蝴蝶般在雨中片片纷飞,我看见衣服迸裂处露出一条刺青黑龙来,那条龙盘旋在他的后背上,大张着的龙口正好包住他的脖颈,仿佛是龙把羽人的头吐出来一样。武神的力量确是不可捉摸,他手提断剑,双目如火,依然在如注暴雨中立如苍松,虎蛟利爪划过的肋部居然没有血流出来。

虎蛟掠上一块巨岩,吐出了一口黄腾腾的雾气,片刻也不停留,旋了个身又扑了上来。

即便隔着铁钳,我也感受到了火焰和剑的热量。它太烫了,我终于拿捏不住它,松手让它掉落在地上,四周的岩石立刻化为一圈红碳。风雨依旧不休,犹如醒不过来的噩梦,“火候正合适。”我得意洋洋地说,跳到炉子边上,用包裹布吸满潭水,垫着手将铁剑的长柄缠绕住,将它提起来,用力抛了出去。

火红的剑坯像一只黑色的飞鸟没入夜空中,我没看清他是不是接住了它。虎蛟展开宽大的双翼,像一幅遮天盖地的黑幕,遮挡住整个天空。随着惊天动地的一声响盖将下来,把他整个人遮没其下。

那一刻仿佛漫长无边,我屏住呼吸,看见一条黑色的魅影弹丸一样弹上天空。一道白光在他手中炫亮夺目。羽人高高举起长剑,合着一道长长的电光,苍鹰一样从高处扑击而下。满天的星星缤纷而落。黑色的死亡气息席卷而出,我不能告诉你们什么。那是谷玄的气息。它只有恐惧,只有死亡。我从梦境中猛然醒来,害怕得睁不开眼睛。仿佛一股邪恶的力量抓住了我,我摔倒在地,依然觉得地动山摇不休。从羽人的脚下直到悬崖顶部裂开了条笔直的口子,这一剑之威如果展现在人世间,汹涌的鲜血势必要淹没大地。虎蛟冲出去一百来步,才颓然倒地。它疯狂地抓挠着大地,尾巴蛇一样扭动,濒死的呼号让下面平台上木鸡一样的驰狼直打哆嗦,屎尿齐流。

它在地上折断头上十八分杈的角,咬噬自己断裂的肢体,然后翻滚在泥水中死去。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条虎蛟死去,那一刻我心中居然没有一点欢欣之情。望着那条矗立在雨中的黑影,我看见那张背上纹着的黑龙双目赤红,随着他的呼吸而动,须眉皆张,仿佛随时要破云飞去,那种感觉压抑得我不敢呼吸,不敢靠近他。

有什么比虎蛟更邪恶的东西从他身上、从他那招展的双翼氲氤而出,让我心惊胆战。

一阵孩子的哭声突然从背后传来,惊醒了我们两个。他全身一震,收束起羽翼,转过身来,白色的巨大翅膀叮当一声粉碎在风中,三道深及骨头的血痕这时候才慢慢在他肋部浮现出来。我身上体会到的那种恐惧感这才像潮水一样消退了。

我喘了一口气,回过头去看见那女子靠着块巨石半倚半坐,她的怀中多了个小小人儿舞手蹬腿地哇哇大哭。经历了今晚的一切,那小子倒是嗓音洪亮,丝毫不受影响。

羽人在孩子身边蹲了下来,他揉了揉额头,仿佛在做梦一样看着那小家伙,伸手去摸那孩子胖嘟嘟的脸。可是那只沾满血的手停在半空中,羽人别过头去吐了一口血。

那女子的脸上露出了一副极疲惫的神态,她叹了口气:“你终究还是用了……”

那羽人摇摇晃晃地拄着剑,把血手在裤子上抹了抹,终究还是没有伸手去抱自己的儿子,“不得已,”他强作欢颜,苦笑了一下,“只怕这孩子会受谷玄的影响,今后一生都不顺利呢。”

我眼睛花了,在这孩子的胳膊上看到了一柄缠绕的黑剑,一现就隐没不见了,不由得吓了一跳。我回过头去看虎蛟巨大的尸体,它盘绕在地上,巨大的角像重重叠叠的树杈一样支在地上,就像平地多了两棵大树。

那羽人好像也看到了什么,一阵愕然,随后仰面朝天,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浑身颤抖,笑得血都从口中咳了出来。

“好,好,好,”他说,“好,好,好。我就知道他是个做大事情的人。”

那名人类女子靠着石头坐着,全身湿透,苍白的脸上现出了一点红晕。她把那孩子搂得紧紧的,仰着脸说:“我不希望他做大事情,我就希望他平平安安地过这一生。”

“那我们就管不了了,”羽人说,“从来每条路,都是靠自己走出来的。他是我的儿子——可是他将来是个英雄豪杰,还是淹没于蓬蒿,就全看他自己了。”

他转过身,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把右手伸了过来:“多谢你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