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故事 向北向北向北(第10/22页)

让我和一头牛说话?我暗自想,我宁愿和一棵树、一块木头,或者一条船交谈,那也不会显得如此傻。最后我还是战战兢兢地伸手去摩挲牛头顶的星状白色长毛,“好牛,”我说,“好牛。”除了这个词,我再也想不出其他的了。

浑蛮力笑得几乎从牛背上翻了下去,“它听不见,”他给我出主意说,“你得爬到它的脖子上,对它的耳朵说。”

我看了看牦牛粗短的脖子,以及蹄子下面急速飞掠而过的雪原丘陵。

“得赶快,天到正午的时候,我们要下来歇息,然后翻越古颜喀拉山。你要是不想在那儿被切成块的话,就得赶快。”浑蛮力说,拍了拍他那头牛,那牛昂起头来,像是等着看笑话似的斜睨了我一眼,然后甩蹄跑到前面去了。

这会儿我已经慢慢摸索到了一些驱牛的技巧,发现这和在疾风中拉紧帆索也没有太大的区别,而且我对这些接二连三逼迫我必须完成的事情感到无比愤怒。

“妈的,别小瞧小人儿。”我带着点疯狂地在牛背上站起来,一鼓气翻过了前轼,跳到牛脖子上,两腿把它的颈夹得紧紧的,一只手揪起满是长毛的牛耳朵,冲着里面喊道:“你他妈的是头好牛。你听见了吗?狗娘养的,给我好好跑着,别让我为了你丢人。”

那头牛以一声怒吼作为回应,它放蹄奔到前面去了。起伏的雪原在我的脚下掠过,我就如同在一艘颠簸的快船上快速前行。

向北。向北。向北。

我们疯狂飞驰,光秃秃的树干在我们两侧一掠而过。

越向北方而走,海拔越高。空气冰冷如铁,雪深得埋住了牦牛的蹄子,牦牛的速度慢了下来。我发现骑在牛脖子上也很舒服,于是消灭了爬回牛背的念头。驾驭坐骑不再是问题了,但另一个疑虑却悄悄地浮现了出来:夸父们为什么需要如此凶猛的坐骑来帮助自己呢。

哈狼犀骑在我的身侧,他一声不吭地看了我一会儿,突然伸出手敲了敲我背上的弓:“你最好趁空多练习练习,看那只兔子。”

我在前面的一堆乱石上也看到了那只溜达的灰兔子,在我们驰近的时候,它顺着路沿颠颠簸簸地跳着。

我拉开弓,回想着多年前老师教导的射箭诀窍,稳住左胳膊,右手急速拉弦至耳边,觑准了就是一箭。可那一箭偏了有三四尺远,兔子若无其事地继续跳跳蹦蹦,跟着我们往前跑,直到我的第三箭擦中它的后腿,它方才大吃一惊,一瘸一拐地拖着箭跑了。

“这很糟糕。”浑狐牙龇着牙说,他骑着牦牛奔在我的右侧,突然一个翻身,已经从背上摘下了他的大弓,啪的一箭射了出去,我听到了空气剧烈的劈裂声,那支箭呼啸着从我的耳边飞过,居然凌空将一棵树射为两截,树冠稀里哗啦地倒入雪堆中。

浑狐牙朝我耸了耸肩膀,打着牛跑到前面去了。

他们在每头牦牛的背上装了两大皮袋的酒,不但自己喝,也用来饮那些牛。我们打尖的时候,浑蛮力逼我提一小袋酒去饮自己的牛。

牛头上的六把利刃镜子般明亮,我胆怯地看着里头映出的自己的影子,犹犹豫豫地想绕到背后过去,浑蛮力喝道:“正对着它走过去。”

牦牛已经闻到了酒味,不耐烦地喷着气,踹着蹄子,但看上去倒还老实,在把毛茸茸的嘴唇凑到酒袋里去的时候,它的眼睛翻起来望着我,依然通红通红的,好像烧红的火炭,但看上去不是那么可怕了。浑蛮力告诉我它们的视力很差,全靠听力和嗅觉分辨敌我。如果从背后接近它,它只要稍一摆头,就能把我切成漂亮的四个整块。

我们翻过了淡红色的古颜喀拉群山,眼前是一片舒缓开阔的荒原,四周的山岭上散布着亘古不化的冰川,牦牛奔跑起来轻松自在,但我发现夸父们越往北就越紧张。

这表现在他们开始说越来越多的笑话,他们笑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多没有必要的夸张动作。凭借强大的武力和残忍的性情,他们中的一名武士就可以对付其他大陆上的一整支军队。我不明白这些高大得如山岳一样的战士,在担忧着什么。你要是问他们,他们是不会承认的。

有一次休息,雷炎破踱到了我身边,用蹩脚的蛮族语跟我说:“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吗?他们交换了臂环,她将成为他的妻子。”

“谁?”

“浑蛮力呗。”雷炎破灌了口酒,哈哈笑着说,“你没看出来他生病了吗?”

我只看出来雷炎破妒忌极了。他自己愚蠢到为一个娘们打了一架后又醉倒在地,我看不出来他有什么责怪别人的理由。

不过浑蛮力臂上系着的那个铜盘子确实不见了,而是变成了一个精致的金环缠绕的子午花圈。如果有人盯着它看的话,那个巨人会显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不过他并不故意去掩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