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旅程(第10/13页)
阿鲁沙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恐慌,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离奇的狂喜。他竭力控制航向,同时发现自己正被一种无可名状的欣悦感所裹挟。在喧嚣的噪声中,他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那是他和阿莫斯的笑。他们嘲笑着周围暴烈的自然。现在没什么好怕的了。他能不能挺过去已经不重要了。他所能做的就是全身心地投入,控制“晨风”号通过嶙峋的礁岩。生命降低到了这种层次,在这本初的状态中,他由于恐惧和狂喜而大笑。他之所以存在只为了做一件事,所有的一切都赌在这上面。
阿鲁沙达到了新的知觉状态。时间的度量已经没有意义。他和阿莫斯一起努力控制海船,但他的感官清楚地记录下了每分每秒周围发生的一切。通过潮湿的皮手套,他感觉到木材的纹理;在灌满海水的靴子中,长袜团在脚趾之间;风中传来各种味道,盐、沥青、潮湿的羊毛帽,还有被雨水浇透的船帆;木板的每一声呻吟,绳子抽打木头的声音,还有头顶水手的喊声清晰可辨;他感到风吹在脸上,还有融雪和海水的冰冷触感。阿鲁沙大笑。他从没如此接近地感觉死亡,也从没感到过如此蓬勃的生机。他绷紧肌肉,用身体抵挡原始而强大的伟力。他们不断前进,在黑暗海峡的疯狂之中陷得越来越深。
阿鲁沙听到船长还在不断喊出命令,让每个人的行动契合为一,分秒不差。他驾驶着“晨风”号,就像音乐大师演奏鲁特琴。他能感受每一次震动和声音,努力让它们保持和谐统一,让“晨风”号能够安全通过这片恐怖的海洋。船员们回应着他的每一声咒骂,丝毫不敢怠慢。他们冒着生命危险,爬上危险的帆缆,因为他们知道,所有希望就寄托在阿莫斯身上。
一切终于结束了。他们刚刚还在疯狂战斗着,规避礁石,穿越狂躁的海峡。下一秒钟,他们已经在稳定的微风中航行,把黑暗抛在了身后。
前方的天空乌云密布,但那团曾把他们困住数天之久的暴风雨,已经变成了东方地平线上遥远的阴影。阿鲁沙看着双手,似乎它们已不属于自己,然后催动意念让它们放开舵柄。
他倒了下去,被水手们扶住,轻轻放在甲板上。这一瞬间,他天旋地转,随后看到阿莫斯就瘫坐在不远处,瓦斯科接过船舵。阿莫斯脸上还挂着那种喜悦的表情,他大声说:“我们成功了,小子。我们已经进入痛苦之海。”
阿鲁沙四下打量了一番,“那怎么还这么黑?”
阿莫斯笑道:“快日落了。我们在船舵上吊了好几个小时。”
阿鲁沙也开始大笑。他从没体验过如此的成就感。他大笑着,直到疲惫的泪水顺着面颊流淌,直到胸口隐隐作痛。阿莫斯半爬半蹭地来到他身边,“你已经领略了嘲笑死亡的滋味,阿鲁沙,你再也不是原来的你了。”
王子气喘吁吁地说:“我有一阵子,还以为你疯了。”
阿莫斯接过一名水手递来的酒囊,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大口。他把酒囊塞给阿鲁沙,“可不是,你也一样。这种感觉只有极少数人体验过。那种景象如此清晰,如此真实,只可能是疯狂。你见识了生命的价值,你也知道了死亡的意义。”
阿鲁沙抬头看到一个水手站在他们跟前,正是因为带头叛乱而被阿莫斯扔进海里的那个人。瓦斯科瞪了那人一眼,但他没有走开。阿莫斯抬头看着他,海员说:“船长,我只想说……我错了。做了十三年水手,我敢拿灵魂跟利姆斯-克拉格马打赌,没有哪个船长能用这种船穿越海峡。”
他垂下眼帘继续说道,“我愿意为我所做的事接受鞭笞,船长。但从今往后,我愿意跟着您一起航向七层地狱,这里很多人都一样。”
阿鲁沙环顾四周,发现其他海员也都聚在后甲板上,要不就是在缆索上俯视他们。水手们都在喊“对,船长”或是“他说得没错”阿莫斯抓住栏杆,站起身来,双腿还有点瘫软。他环视着周围的海员们,大喊道:“夜岗上缆!午岗和日岗暂时休息。”
他扭头对瓦斯科说,“到下面检查一下船体损伤的情况,然后开火做饭。目标克朗多。”
阿鲁沙在舱室中醒来。长弓马丁坐在他身边。“给。”
猎手长递过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
阿鲁沙用手肘撑起上身,他浑身上下淤痕累累、疲惫不堪,每一寸肌肉都在抗议。王子抿了口肉汤,“我睡了多久?”
“你昨晚在甲板上睡着了,那时刚日落——其实你是昏了过去,如果你想听实话的话。现在是日出后三小时。”
“天气如何?”
“很好,至少没有风暴。阿莫斯回到甲板上了。他认为这样的天气会保持下去。船体损伤不算太糟,只要不再遇上飓风,我们就没事。阿莫斯还说,如果有必要的话,沿凯士海岸可以找到几个抛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