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前世一(第2/6页)

裴岫又靠了回去,将自己裹在大裘里,他懒懒的,慢慢丢出一句:“这才乖。”

随后瞥眼看向外头,慢声解释:“你这茶我喝不惯,还是我来烹了。”

裴岫性子执拗,自幼时便只能顺着。

而今他做了多年的主君,怕是更容不得人违他的意。

反正也不要紧的事,姜佩兮安慰着自己。

抬手让侍女去拿一套烹茶器具,随后又轻声道:“拿那套白瓷的,还没用过的那个。”

裴岫目光又落到了她身上,他们已经七年不曾相见。

她说的一点没错,阳翟很忙,他根本抽不开身。

朝端失了手,他的确该收拾烂摊子,但并不需要大老远地亲自到建兴来。

写封信,派个心腹来传达也就罢了。

自从做了主君,他便一直很忙,沉重的担子压在他身上。

少时不懂,后来才逐渐明白,无数血脉相连的人,敬仰着、奉他为终身的信仰是何种感受。

是逃不掉的责任,是渗透到每一次呼吸的使命。

也是因为这些,酿造了他们之间的悲剧。

建兴并不安定,刚刚镇压了叛乱,还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地里盯着。

何况京都的事情也麻烦得很,阳翟在拥帝中败北,新帝对裴氏、对他都虎视眈眈。

他不该来的,不该将自己置身险。

沉浸于世家阴私中的裴主君对自己这一趟的危险再清楚不过,但他仍旧来了。

他终究是有私心的。

仆从取来了雪,裴岫慢吞吞回过神,拿过已经摆放好的茶具,慢慢擦燃烛火,开始烹雪。

看着晶莹的雪慢慢化开,一点点凝成水滴。

他许久没有这样静静等着一壶水开。

似乎是他们开始频繁争吵后,又似乎是她开始阴阳怪气地讥讽他为“裴主君”后,又或者是更久之前……他早已失去等待的耐心。

裴岫极善烹茶,姜佩兮自小就知道,他烹茶的动作行云流水,风骨俊雅,恍若山间隐士,美得像画一样。

不过片刻功夫,清幽的茶香就漫了开来。

他倾身将茶盏递到姜佩兮手边,便又靠了回去,神情却似乎落寞了下来,一下变得很疲惫。

裴岫捧了茶,窝在椅子里,垂眸看着手里的清茶:“佩兮尝尝怎么样。”

姜佩兮捧起茶盏慢慢喝了一口,的确很好。

他茶烹得好,连她母亲那样挑剔的人,都对他的手艺盛赞过。

无论多好的茶,入口都会带苦带涩,但表哥使茶的涩中全都是清甜的味道。

她之前每次去阳翟,都惦念着表哥的茶,但他很少烹。

不过裴岫心情好时,会把着她的手,手把手地教。

他教人时很耐心,一点点告诉她哪一步该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这样手把手,一点点教会了她插花、沏茶、调香……

姜佩兮眼睫一颤,裴岫的手艺还是那样好,简简单单就将茶叶的香气与雪间的清气,融合到了一起,发挥到了极致。

只是……

她已经太久不曾喝这样香气的茶了。

摩挲着茶盏,姜佩兮一时有些恍然,明明她以前总是惦念,可现在却喝不惯了。

她慢慢点了点头:“和以前一样好。”

裴岫只捧着茶盏捂手,垂眸盯着清透的茶水,良久蹦出一声轻笑:“我一直觉得,你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他终于慢慢抿了口茶,声音却越发轻了:“可如今也会心口不一了。”

他的音色很淡,淡到像幽谷里的兰花,立在峭壁上,迎着风霜雨雪,却不属于人间。

“你既明明知道了世态人心,又做什么把身家性命都交出去?”

正襟侧坐的姜佩兮面色瞬间一白,不觉攥紧了杯盏。

她立刻明白为什么裴岫来找她了,原来是要说她把江陵的军队调往建兴这回事。

裴岫仍是垂着眸,定定看着手里的清茶,没给姜佩兮一点注目,只自顾说着:“琼华写信给我,说她很生气。”

姜佩兮立刻低头认错:“我马上就写信给阿姐道歉。”

裴岫将茶盏撂到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这一声一下砸进姜佩兮心里,随后她就听见裴岫又说:

“我也很生气。”

姜佩兮惴惴不安的心咯噔一沉,猛地抬头看向裴岫。

他正在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情绪,那里面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几乎是本能的,姜佩兮感到危险。

她一下站起来,是慌乱,更是戒备。

裴岫倚在椅背上,一手拖着下颌。

他定定看着立起来的姜佩兮,慢吞吞地上下扫了一眼,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句:“许久不见,我们阿璃又长高了。”

姜佩兮微楞,慢慢消化完这一句的含义,忐忑紧张的心越发复杂起来。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却一下将她拉到了少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