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姑娘(第23/27页)
老太太说:你不慌走,陪我聊聊天。
老太太示意采坐到她的脚边,和蔼地看着采的脸:大学毕业了吗?是来旅游吗?家人都去哪儿了?
……那个花园真的有种莫名的能量,莫名让人心安,就像面前这个老太太一般,不知怎的,有些话忽然就说了出来,关于生平采和她说了一些,儿时的留守,少时的游走,成年后的满世界寻觅,断断续续零零碎碎的……她本不善于这种言谈。
老太太一直耐心地听着,慈爱点头:咱们都一样呢,都没有家。
第二天采应邀再来,泰式的小点心摆了一小桌,一人一杯泰茶,一个坐轮椅,一个坐脚边。
这样的日子过了不知多少天,可以说是一种久违的感觉,也可说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采习惯了坐在她脚边,偶尔也会趴一会儿她的膝盖。
这真的很难得,泰国人极度重礼仪,轻易不肢体接触。
两个人都很享受这种别样的温馨,也渐渐互相习惯了这一天一次的短暂陪伴。
有时候采带一些吃的来,自己做的客家菜,老太太很爱吃,说这个味道很熟悉,很小的时候吃过的。她告诉采,泰国人里不少人的祖辈都是客家人,她也不例外。
老太太和采说了很多。华人爱打拼,善置业,房子是祖辈传下来的产业,老太太是主人,她喜欢清迈,独自在这里生活。丈夫已去世多年,孩子们也很多年没回来过了,都有了各自的生活,都在异国。
或许房子卖掉后会回来分一点钱吧,老太太笑着说:你知道的,我们泰国的遗产税是很少的。
她告诉采,这处产业已经挂牌在卖,开价1.5亿泰铢。
她其实并不住在这院子里,只因即将和这承载过几代人回忆的老时光告别,才会每天来坐一坐看一看。她笑:真没想到,最后的这段时间,是你来和我做伴……
虫儿静静飞,树叶沙沙响,轮椅上的老人轻轻地说:……就像家人一样。
有一天午后,她问采:你不是计划在这里生活吗,考虑一下把这栋房子拿下来做点什么吧。
采当她开玩笑:别说一个多亿泰铢了,我可能一千万泰铢都拿不出来。
老太太自顾自地说话:不如做个酒店,人来人往的也热闹,这样你也不孤单……
她低头数手指:我应该还能活10年……
她说:孩子,不用花钱买,我把这里租给你好吗,只要我还活着,这里就是属于你的。
老人给出的那个数字之低,足以令所有的中介吐血。
她说翻新房子需要钱,装修酒店需要用钱,请人做工需要钱,坚持让采把钱花在该花的地方。
两人对犟了半天,采几度想跑掉,老人在轮椅上挺直身子拽住采,难过地喊:
听话一点好吗?孩子,你看,我都这么这么老了,还要那么多钱做什么用呢?
开酒店的那几年,采常去陪伴老太太,有时候树下喝茶吃点心,有时候一个打盹儿,一个跑前忙后地打理酒店。
别人是命令不动采的,只有老太太行,她冲采招招手:孩子,过来,停下来歇一歇。
2016年夏天我住过采的酒店。
真是段惨痛的回忆,当时清迈狂风暴雨连续多日,院子里被刮倒了很多树,紧接着大水袭来,整个片区都被淹,一堆人被困在酒店。所有住在一楼的客人都被安置到了二楼,靠着餐厅储存的食物度过了两天。
有慌没有乱,那时候见到了采过人的组织能力。她淡定得像个将军一样,话不多,句句扣题卡点儿,稳稳地控制着局面,一方面联系政府救援,一方面指挥她那些虾兵蟹将补漏排水处理紧急事端。我也被安排了任务,她丢给我一个皮已经泡松的手鼓,命令我去组织客人们自娱自乐,要求是不能有一个客人愁眉苦脸。
政府派来的救援官兵抵达时,雨也停了,我已经黔驴技穷到连儿歌都唱光了,听众们也烦得想弄死我了。唉,想想也是胆寒。
退潮后,柚木的坚韧显现出来,房子仍然可以正常使用,院子里除了树倒了几棵也旁无大碍,只不过草坪上多了许多小生物,有鱼有蛤蟆,还有它奶奶个腿儿的几只小螃蟹。
空气里有种捂巴的新鲜,我和采趴在窗户上抽烟,杨过立起来,努力地塞进来一个脑袋。
一根烟抽完,共患难的时光也告以终结,只因采说了一句丧心病狂的话:
走,咱们取了车,出去兜一圈。
车停在高处倒是没泡水,她开得比素日里还要暴虐,一路开过了梅林,我骨头都散架了,杨过都吐了,她依旧没有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