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列传(第18/27页)
按这个理论,男主角是不是应该由他亲自生出来一边养大一边观察才行?
老潘电影处女作的男主角是个小孩,剧本里的设定是10岁,电影的名字叫《江米儿》,一句话就能说完剧情:一个牧区少年多杰,梦想买一匹名唤江米儿的小马驹的故事。
电影开机前后那几天是他最焦虑的时间,半夜给我打电话,阐述他的导演理论——大人眼中的一件小事,却是孩子心中的整个世界。
我逗他,给他泼冷水:格萨尔王赛马称王,他的神驹江米儿是白色的?没文化吗这不是。
他在那边气急败坏地哎呀哎呀,说故意这样设定的啊,这样才能营造反差……信号很差,听筒里风声呼呼,他应该是蹲在帐篷外面的。
高原深夜的彻骨寒凉我记忆犹新,但一点都不可怜他,他脂肪的厚度等同一件加拿大鹅了,只是念及婷婷蜷缩在帐篷里的模样,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我这个可怜的小嫂子穿没穿秋裤,有没有保暖袜。
关于帐篷,老潘伤心过一次,哽咽着和我通电话,手捂着手机小小声那种,偷偷地。
火烧帐篷是一场重头戏,烧帐篷的同时马群需要跑掉,一个帐篷几千块,对他们来说是大投入了。帐篷烧完了,戏还没有拍完,马群跑进苍茫深夜后撒了欢儿根本追不回来,这段戏想重拍都没可能了。
那是凌晨3点多,全组人都没吃饭,饥寒交迫地找马,伤心欲绝地哀悼帐篷,以及,他们的导演痛心疾首地给我打电话,把我从酣睡中搞醒,张嘴第一句是:人生真是艰难哦……
人在脆弱时往往爱倾诉,可恨的是明明有“亲生”媳妇不去倾诉,非要来搞醒我这个远在天边的朋友。老潘那天哽咽着说了很多,脆弱得可没出息了。
他说他北电毕业十年,电影梦一直无缘得偿,十年的“曲线救国”里,一直积累着电影故事编写剧本,直到书店终于不再赔钱时,马上重新拥抱电影。如今终于得偿心愿开始拍摄了,结果今天马全跑了,帐篷也没了……他哽咽得吭哧吭哧的,让我快点安慰他一下,说他心痛死了,没有帐篷可烧了,马也跑了。
我给予他的唯一的建议是:请滚去找你老婆抱一抱。
他的回答让我再度想拉黑了他,他说这些都是负能量,哪儿能扔给婷婷,那样不好。
行,你老婆是人,你兄弟就不是人。我开灯下床翻书找咒,应该能找到一个咒的,保佑那些跑掉的马儿自此浪迹天涯,永远别被找到。
那些咒看来不管用,马群第三天就落网了,潘导演剧组里的本地人很多,把马给找了回来。
话说剧组四十多人,几乎都是从西藏本地召集的,客观因素是从北京调人费用太高,没那个经费。就算有经费也很难开展工作,长期高海拔作业,高原反应会导致生命危险。
所以老潘的剧组成员80%从来没有进过剧组,新手分布在每个部门,摄录美服化道,手把手地教。新人没有习气,干劲都像牦牛一样强,每天除了忙拍摄还忙活着生火做饭,偶尔还会组织起来踢场足球。其实也不算踢球,风太大,球自己奔跑,一群人呐喊着追,撵兔子一样。
演员也没有一个是专业的,几个小演员是从当雄县中学挑选的,被选中时一脸懵懂,不知道什么是表演。男一号叫小多杰,家住附近的村子,牧民的小孩。有一次拍摄他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戏,本来只需摔一次,他自己非要摔四次,老潘担心摔坏了他,他很同情地看看老潘:唉,这算什么呀,我们藏族小孩从来不怕摔。
后来电影杀青,老潘把小白马送给了小多杰家,他父亲很激动,接马回家那天先给马献了一条哈达,又给老潘献了一条哈达。老潘说,有一种和马一起被颁奖的感觉,这种感觉很戛纳也很金熊,感慨万千沉甸甸。
马那时候比老潘体面多了,老潘那时协同全组成员被海拔5000米的骄阳晒成了煤球,乍一看像群井下矿工,再一看像群护法神,玛哈嘎拉啥样他们啥样。
剧组穷得鬼一样,高海拔没什么好干粮吃,据说这群人各种骗亲友去探班,让给捎点鸡蛋青菜什么的。
路太远,大家都懒得去探班,都鼓励他们艰苦奋战自生自灭。
电影杀青前的半个月,老潘有个仗义的兄弟去拉萨开签售会,那人酒足饭饱夜宿八角街,念及自己的朋友老潘尚苦B在纳木错边,此人辗转难眠,暗自嗟叹。
所谓两肋插刀,所谓事儿上见,翌日清晨,这个仗义的兄弟果断砸开一家德克士的大门,威逼利诱,让那家店的全体员工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准备好了一份大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