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列传(第16/27页)

我知道你们是兄弟,他老和我提你,带我去捡牛粪那天,他一整天都在说你是个好朋友……所以你不要担心行不行,我会好好和他在一起的,不会拖他后腿的。

当一个温柔的女生用温柔的语气说出这番掷地有声的话时,她简直剔透得像块水晶。

那时维港夜色盛开在窗前,已是夜里两点,婷婷和老潘的新婚之夜。

婷婷说,她知道自己尚未真正痊愈,但此刻的这一切,已是她自己想都不敢想的奇迹。

(十)

老潘和婷婷蜜月旅行的第一站来了云南大理。

这很让人头大,大家做朋友能不能不要做得这么实诚,怎么还真来了?

我在香港时只不过随口一说……

当时我所谓的希望回头在云南招待他们请他们吃好的玩儿好的,只不过是为了表达当时心里对他们的喜爱和认可好吗好的!

只是当时的好吗!

来就来吧,还带了一对伴郎伴娘,加起来有120多岁的那种。

那老伴郎一见面就握住我的手,微微鞠躬,礼貌地说:泪吼……

我赶紧手上使劲用力摇晃他说:梁叔好梁叔好,欢迎您也来玩儿,您这么有空哇,您出这么远的门家里的牛有人照料吗……

他明显没听懂我在说什么,客客气气地回答说不累不累,不饿不饿,不着急吃饭。

老伴娘在婚礼上也见过,就坐在我隔壁那一桌,雪白的头巾雪白的头发,是个不怒而威的老嬷嬷。婷婷把那嬷嬷喊作校长,说她曾是港澳地区最年轻的中学校长,香港嘉诺撒圣心中学,从30岁当到60岁退休,桃李遍香江。

身为曾经的学渣,我听完校长两个字后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把手里的烟头迅速捻灭了。后来琢磨了一下,好像怕得挺没道理,她又不教我,又不可能开除我,我都已经中学毕业20多年了的说……

但我迅速把第二根点燃的烟也捻灭了,原因是校长奶奶和蔼地瞥了一眼我手中的烟,也不知是怎么搞的,一眼就把我看凉凉。

婷婷悄悄告诉我,大可不必这么害怕嬷嬷,她是个好人来着,之前那个公益组织就是嬷嬷发起的。除了针对特困生的助学,很多年来嬷嬷还组织了大量的紧急援助、安装假肢、心脏病救治、两地青少年文化交流等等活动,诸般功德。

婷婷说,在她心里,嬷嬷和梁叔一样可爱,以及可敬。

我闻此语,肃然起敬,可爱是真没看出来,但着实是个牛掰的老太太,真菩萨。

不过,人家老太太可敬得有理有据,至于梁叔嘛,养牛很可敬?

……难道说梁叔他救过很多的牛?

给牛安假肢给牛治疗心脏病给牛助学?

明显逻辑不通,其中定有隐情……

我试着和他再度聊聊牛,他把耳朵贴近我的嘴巴认真地听,不停地点头,末了笑吟吟地和我说了一堆饱含深情的话语,我动用了我所有的想象力,隐约听懂他是在热情地邀请我去非洲。

他一个养牛的和非洲有什么关系?

他怎么和老潘一样,一个劲儿地让我去非洲?

罢了罢了,我想聊牛你和我说非洲,累死我了,咱换个话题行不行,咱俩光互相看着笑行不行。来来来我敬你一杯酒,哦,你不喝酒光喝可乐,你说你一个老头子咋这么喜欢喝可乐……

那时环洱海的大拆迁尚未拉开序幕,海边的铁丝网也尚未架设阻隔,我带他们去马久邑看西伯利亚红嘴鸥,带他们去叶榆路吃菌菇火锅,去玉洱路吃孔雀宴,午夜时又带他们回到人民路中段,坐进大冰的小屋大理分舵的小黑屋。

小屋大理分舵的小黑屋又叫树洞屋,是一方很神秘的存在,藏在里屋的里屋。

若干年来这里收藏了无数的倾诉,是一个替无数人保存着秘密的树洞。

任你是谁,只要承诺保密、愿意倾听,都可以在里面坐上一宿。

任你有过怎样的前尘过往、伤心往事、难言之隐,都可以在里面自由地倾诉。

想发言了,举手就行,你倾诉时不会有人打断,说多久都行,你可以要求关灯,玻璃屋顶外是闪烁的星空,流多少眼泪都不会有人递给你纸巾,再泣不成声也不会有人给予你任何意见或安慰……这里什么都没有,唯有一群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安静地抱团取暖,认真地倾诉和倾听。

倾听就是最大的意义,倾诉就是最好的释放,把那些过往丢进这间小小的树洞屋吧,轻装上路,继续你或晦涩或艰难的人生。

每一段倾诉后都会有值日的歌手给你唱一首歌,专门送给你的,有时是原创有时是即兴,吉他声淡淡萦绕,权当是一只隔空伸出的手,轻轻摸摸你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