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列传(第21/27页)

心中的感触无法言说,是一种道不清的沉重以及欲言又止的困惑。

极端的人祸会换来极度的反思,是这样吗?

同样的苦难同样的浩劫,这样的反思只属于他们吗?

该如何去理解这种反思?弥足珍贵还是亡羊补牢,痛定思痛还是等等再说?

于那些普通的亲历者而言,反思带来的又是什么?是彻底的谅解,还是算了?

全车人都沉默地望着窗外,良久,婷婷轻轻说:

基加利的星空在地面上呢……大屠杀后的20余年间,家家户户每夜都会点亮一盏灯。

或许是想照亮亡灵回家的路吧。

(十三)

梁叔说,大冰看起来不是很开心呢。

开心他发音成嗨森,好在已不是第一次见面,他的港普我已能听懂一二了。

我冲他敷衍地笑笑,看着这个老头儿咕嘟咕嘟地喝冰可乐。再没见过哪个老人家会像他这样爱喝凉的,在大理时就发现了,也太不养生了的说……

算了算了,操那心干吗,梁叔养牛的,只当是劳动人民本色。

养牛的梁叔不再是西装革履,他穿着一件灰色旧T恤端坐在非洲阳光下,挎着一个菜市场里卖鸡蛋的老太太才会背的收钱的小包,戴着一顶卖鸡蛋的老太太才会戴的那种遮阳帽。话说在大理时他就是这副打扮了,我严重怀疑这个老头儿很可能只有两身衣服,一身老西服正式场合用,一身旧便装日常穿着。

我不清楚他也来非洲干什么,没听说卢旺达适合养牛哦。

彼时傍晚,我们坐在基加利远郊的一家餐厅,吃老潘承诺过的卢旺达最好吃的饭。

与座者除了婷婷老潘爱玛成子梁叔和我,还有宋奕昌、袁超和Serieux。

宋奕昌就是婚礼上那个该死的翻译,纳木错探班时问为什么没带可乐的那个人,袁超是老潘剧组里的录音助理,成都人。这俩哥们儿满面春光踌躇满志,都是初次来非洲,看啥啥新奇。

Serieux是个结实的黑人,据说是婷婷的同事,也是做公益的。

此人话不多,一看就不简单,我严重怀疑婷婷和老潘的婚纱照就是此人拿手机拍的,握手的时候他叽里咕噜说了很多,我只听懂了里面有谢谢。

谢什么谢,谢我干吗?这顿饭又不是我埋单,这顿饭我一筷子都懒得动好吗!

……梁叔说得没错,我当然开心不起来,是家中餐馆,火锅和饺子。

……好吧,老潘所谓的卢旺达最好吃的饭,原来是中餐。

我决定有生之年再也不轻信老潘了,我把他给我剥的蒜瓣都弹了回去,别来这套,你个大猪蹄子!

话说也不全是因为吃的,从落地起心情就是沉沉的,这种感觉说不清,越了解这个国度的历史越惶恐于来当一个肤浅的游客。大部队会合前的那两天,我和成子参观了卢旺达大屠杀纪念馆,又去卢旺达饭店坐了坐,清风吹皱水面,我们坐在游泳池边抽烟……

一厅一厅的头骨,小孩子的,一墙又一墙的罹难者照片,太多太多的全家福,这些画面镌刻进脑海也就再也磨灭不了,让人讷言。

像卢旺达饭店的保罗一样,那些人那些故事是真实存在的。

展板上有个故事令人动容,胡图民兵冲进小学教室,命令所有图西族小孩站起来,所有的孩子都站了起来,不分种族不畏刀斧,挺着稚嫩的胸膛保护自己的同学。

全体孩子全部罹难,不分胡图或图西,躺满了整个校园。

还有一个展厅在播放影像,一个个劫后余生者对着镜头诉说,有个女人平视着镜头说:他是我们的邻居,他把我们全家人都杀了,我躲在暗处看他一个个用刀砍,爸爸、妈妈、姐姐……只剩我一个了。

她说:我们现在还是邻居,我原谅他了。

她说:只有原谅他,我们才都能活下去,不是吗?

唯有听着看着,无法去论述或评说。

复杂且不可论证的人性,黑白灰纠结交错,有些事情我能理解,有些事情我解读不了。

关乎生死的议题太大,稍有妄语,即离了敬畏。

不同的国度类同的故事,有什么资格去俯视呢。

…………

老潘说他刚来时的心情也是这样,后来慢慢好了。

他说:你要不要听听Serieux的故事,关于灾难之后这个国家的普通人是如何自救的。

1994年卢旺达大屠杀时,Serieux17岁,为止杀,加入了少年军队平定动乱,他的人生方向亦拟定于那个年纪,不过一句话:挽救这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