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育儿室和大学(1812—1834) 第六章(第11/21页)

1612年它在血泊中与俄罗斯结合91,1812年的战火更使它们熔合在一起。

它向彼得低头,因为俄国的未来握在他残忍的手掌中。但是它怀着怨恨和蔑视,在自己的城墙内接待那个被丈夫的鲜血染红的女人92,那个不知悔改的麦克白夫人93,不属于意大利血统的露克兰修·博尔吉亚94,德国种的俄国皇后,以致她只得蹙紧眉头,噘起嘴唇,悄悄离开了莫斯科。

拿破仑也是紧锁双眉,噘起嘴唇,在德拉戈米罗夫城门等待莫斯科的钥匙,焦急不安地玩弄他的烟嘴,揪他的手套的。他不习惯独自走进别国的城市。

但是莫斯科没有向他低头,95

正如普希金所说,它送给他的是一场大火。

霍乱来了,这个人民的城市又变得情绪激昂,充满活力了!

1830年8月我们去瓦西里耶夫庄园,照例在彼尔霍什科沃村的拉德克利夫式城堡96稍事逗留,吃了饭,喂了马,再继续赶路。巴凯已把毛巾束到腰上,喊了声“走!”突然一个人骑了马飞驰而来,做手势要我们停下。这是参政官的前导马驭者,他满身灰尘,汗流浃背,从马上一跃而下,递给我父亲一封信。这封信带来了七月革命的消息!——两份《辩论日报》97附在信内,我把它们读了一百遍,甚至都背得出了;这时我在乡下第一次感到了寂寞。

这是一个光辉灿烂的时期,形势迅速向前发展。查理十世98那消瘦的身体刚隐没在圣卢德宫的雾影中,比利时燃烧起来了99,“平民国王”100的宝座开始动摇,一股热烈的革命气息吹进了舆论和文学。小说,诗歌,戏剧——一切重又成了宣传和斗争的工具。

法国革命戏剧的舞台装置和布景,那时的我们还一无所知,因此对一切都信以为真。

谁希望知道,七月革命的消息对年轻一代的强烈影响,他不妨听一下海涅的话。海涅在赫尔戈兰岛听到这事后写道:“异教的大神潘死了。”101这不是虚假的热情:三十岁的海涅正如十八岁的我们一样,被它所吸引,为它而陶醉。

我们密切注视着每一句话,每一件事,注视着震惊人心的问题和激昂慷慨的回答,注视着拉斐德将军和拉马克将军102;我们不仅熟知,而且热爱当时的一切活动家(当然是激进的活动家),珍藏着他们的肖像,从马纽埃尔和邦雅曼·贡斯当起,到杜邦·德雷尔和阿芒·卡雷尔为止103,都在我们的关心之中。

在这热火朝天的时代,突然一声巨响,像一颗炮弹在我们身旁爆炸,传来了华沙起义的消息。这已经并不遥远,是在自己家里,我们噙着热泪,互相凝望,反复吟哦心爱的诗句:

不,这不是毫无根据的幻想!104

我们为狄比奇105的每一挫折而欢呼,不相信波兰人的失败;我立刻在我的圣像壁上增加了塔杜什·柯斯丘什科106的画像。

就在这时期,我第二次见到了尼古拉,他的脸在我的记忆中留下了更深刻的印象。贵族为他举行一次舞会,我正好站在大厅上面的回廊中,可以尽量观察他。他那时还没留胡髭,相貌显得年轻,但是与加冕典礼时相比,脸部的变化是惊人的。他站在圆柱旁边,凶恶地、冷漠地凝视着前方,可是没有看任何人。他瘦了。从这张脸上,从这对铅一般的眼睛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波兰以至俄国的命运。他觉得震惊,害怕,他怀疑107王位的巩固,准备为他所受的痛苦、恐怖和疑虑进行报复。

征服波兰之后,这个人把郁积的仇恨全部发泄出来了。不久我们也感觉到了这一点。

从他登基起就布置在大学周围的特务网开始收紧了。1832年,我们系的一个波兰学生突然失踪。他是靠官费派来求学的,因此违反他本人的志愿,给安排在我们班上。我们认识他以后,发现他为人谦逊,性情忧郁,我们从未听他说过一句尖刻的话,但也从未听他说过一句软弱的话。一天早晨他没来上课,第二天也没来。我们开始打听,官费生们暗中告诉我们,夜里有人找他,把他带到了办公室,然后又派人来取走了他的信件和物品,并禁止大家议论这事。一切便这么结束了,这个不幸的年轻人从此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108

过了几个月,教室中突然传出消息:夜里几个同学被捕了,他们中间有科斯捷涅茨基,科尔列伊夫,安东诺维奇等等。我与他们很熟,这都是相当好的青年。科尔列伊夫是新教牧师家庭出身,一个很有天赋的音乐家。为了审问他们,成立了军法委员会,这就是说,他们已注定了灭亡的命运。我们焦急不安地等待着他们将遭遇的一切,但开头他们也杳无音讯。一场摧毁新生幼苗的风暴正在到来。我们不仅意识到了它的临近,还听到和看到了它,互相靠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