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育儿室和大学(1812—1834) 第六章(第10/21页)

总主教下令全市举行祈祷。在同一天同一时间,神父们手执神幡,在各自的教区巡行。惊慌不安的居民汇集街头,在神父们经过时赶紧匍匐在地,含着眼泪祈求赦罪。本来跟上帝不拘形迹的教士,也变得严肃和虔诚了。他们中间一部分人走向克里姆林宫;那儿的广场上,总主教在无数高级教士的陪同下,正跪在地上祈祷:“我父呀,求你叫这杯离开吧。”85六年前,就在这个地点,他曾为十二月党人的惨遭杀害而感谢过上帝。

菲拉列特是一个反政府派主教,他为了什么反对政府,我始终不明白。除非是为了他个人。他聪明,有学问,精通俄语,成功地把教会斯拉夫语引进了俄语;但这一切都不可能给他任何理由,使他成为反对派。人民不喜欢他,称他为共济会员,因为他与亚·尼·戈利岑公爵关系密切,于圣经会86炙手可热的时期在彼得堡替它做过宣传。东正教事务管理局禁止读他的《教义问答》。他为人专横,属他管辖的教士都怕他。看来,他与尼古拉的彼此仇恨,正是由于互不服气。

菲拉列特善于狡猾而巧妙地贬低世俗权力,他的讲道流露出一种模糊的基督教社会主义思想,那种拉科代尔87和其他有远见的天主教徒所传播的信仰。菲拉列特从主教的崇高讲台上宣称,人从来不可能是别人的合法工具,人与人之间只能是相互服务的关系。这话是他在一个半数是奴隶的国家中讲的。

在麻雀山流放罪犯的临时羁押站上,他对囚犯们说:“世俗的法律审问你们,放逐你们,可是教会赶来找你们,希望再对你们讲一句话,再为你们祈祷,祝福你们路上平安。”然后,他一边安慰他们,一边又说:“你们受了惩罚,已勾销了过去的罪孽,面临着新的生活,可是在其他的人们中间(看来,这其他人除了官吏,都并不在场)还有着更大的罪犯。”他举了与基督一起钉在十字架上的强盗作例子88。

在为霍乱举行的祈祷中,菲拉列特的讲道超过了他以前所讲的一切;它的内容是说,上帝为了惩罚大卫,派天使找他,要他从战争、饥荒和瘟疫中选择一种,大卫选择了瘟疫。89皇上一到莫斯科就勃然大怒,派宫内大臣沃尔孔斯基公爵去把菲拉列特大骂了一顿,还威胁他,要把他送往格鲁吉亚当主教。大主教只得低头认错,向各教堂发了新的指示,说明第一次讲道文绝非影射笃信宗教的皇上,大卫——这是我们自己,罪孽深重的我们。理所当然,那些本来不理解它的意义的人,现在也恍然大悟了。

莫斯科总主教就这样起了反对派的作用。

祈祷正如漂白粉一样,并不能制止霍乱的传播;疫情仍在蔓延。

1849年霍乱最猖獗的时期,我一直留在巴黎。它来势凶猛,可怕极了。六月的炎热更助长了它的气焰,穷人像苍蝇一样死去,市民们纷纷逃离巴黎,其余的人闭门坐在家中。政府忙于全力应付革命者,不想采取切实的措施。捐款杯水车薪,无济于事。贫苦的劳动者只得听天由命,医院没有足够的病床,警察所没有足够的棺木,在挤满各种人家的房子里,尸体停在室内往往两三天无法掩埋。

莫斯科不是这样。

那时的总督是德·弗·戈利岑公爵,这人软弱,但是正直,有见识,很得人心,他召集莫斯科上层人物,按照家常办法,即在没有政府特别参与的情况下,安排好了一切。当地的知名人士——富裕的地主和商人,组成了委员会,每个委员分别负责莫斯科的一个区域。几天内开办了二十家医院,没有花政府一文钱,一切都靠捐款。商人捐献了医院必需的一切——被子,床单,防寒衣服,供应正在康复的病人。青年人义务担任医护工作,免得捐款一半落进办事人员的腰包。

大学没有袖手旁观。整个医学系,包括学生和医师,都向霍乱委员会报了名,听候调遣。他们被分派到各医院,直至瘟疫结束没有离开。三四个月中,这些优异的年轻人在医院中担任了主治医师、医士、看护和办事员——这一切都是没有报酬的,而且正是在人心惶惶、最害怕传染的时期。我记得,有一个小俄罗斯学生90,好像名叫费茨赫拉罗夫,霍乱开始时,因家里有重要的事请了假。在学期中间,假期是很难批准的,他好不容易请准了假,正准备动身。就在这时,学生们分头向各医院出发;这个小俄罗斯人把准假单揣进口袋,随大伙儿一起走了。等他离开医院时,请假单早已过期,他却毫不介意,一笑置之。

莫斯科外表上昏昏沉沉,萎靡不振,光知道闲谈、祈祷和结婚,其他什么也不管,可是一旦必要,它就会蓦地醒来,在暴风雨君临俄罗斯上空的时候挺身而出,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