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二年五月,巴黎(第15/88页)

女孩从爸爸颤抖着的手掌中拿回了钥匙,放回自己的口袋。她想,不知道弟弟还能撑多久呢?他肯定还在等着姐姐回去,他相信她,毫不怀疑地相信她。

“弟弟还在黑暗当中等她”的念头在苦苦折磨着女孩,他肯定又渴又饿,水肯定都喝完了,手电筒里的电池肯定也没电了。但肯定也比在这里受苦强,她想。这里简直就是人间炼狱,这里臭气熏天,燥热难耐,满是尘埃。人们在尖叫,人们在死去。

她又看向蜷缩着身体的妈妈,她已经有好几个小时不发一言了。而爸爸,此刻双眼空洞,憔悴得不成人形了。她环顾四周,看见伊娃仍在抚慰着几个筋疲力尽的可怜男孩,还有其他几个家庭,这些陌生人和她一样,胸前缝着黄色的星星。竞赛馆里现在有上千个饥渴难耐的孩子,他们四处撒野狂奔,他们年纪还太小,不知道正面临着什么大难,以为这不过是场怪诞的游戏罢了。但这场游戏持续得太久了,他们现在只想回家,回到他们的床上,抱着他们的泰迪娃娃。

她把头靠在纤瘦的膝盖上,想要休息一下。但太阳已然升起,四周重新变得闷热不堪。她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忍耐这新的一天了,她很疲惫虚弱,喉咙干渴,没有进食的胃开始有些隐隐作痛了。

不一会儿,她打起瞌睡来,梦到自己回到了家里,待在后面的小房间中。窗外就是街道,阳光洒在卧室里,透过窗户照在烛台上波兰祖母的照片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绿意盎然的庭院对面,小提琴老师还在拉奏着小曲儿:“在亚维农的桥上,我们翩翩起舞。在亚维农的桥上,我们围成一圈,快乐起舞。”(11)妈妈在厨房里一边准备着晚餐,一边跟着哼唱着:“俊俏的先生们先这么跳,然后再那么跳。”弟弟在长长的走廊上玩着他的红色小火车,在深色的地板上一滑,火车就轰隆轰隆自己开动了。“娇美的女士们先这么舞,然后再那么转。”温馨舒适的气息弥漫在家中,那是一种混合着蜡烛的熏香和调味料的芬芳,夹杂着厨房中令人垂涎三尺的食物味道。她听到爸爸在为妈妈朗诵着,祝祷全家人平安喜乐。

忽然,一只冰冷的手贴在了她的额头上。她抬起头,看见一名戴着绣有十字记号帽子的年轻女人。

年轻的女人微笑着递给她一杯清水,她很快就一饮而尽。接着护士又给了她一片薄薄的饼干以及一些罐头小鱼。

“你一定要勇敢起来。”年轻的护士低声说。

但是,女孩看见泪水在护士的眼中打转,和她爸爸一样。

“我想离开这里。”女孩悄悄说。她想回到刚才那个梦里,去感受那温存着的宁静与祥和。

护士点点头,她浅浅地笑着,那是个勉强的笑容。

“我懂,可是我很抱歉,我也无能为力。”

护士站了起来,走向其他家庭。女孩拦住了她,拉住了她的衣袖。

“请问一下,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离开?”女孩问她。

护士摇了摇头,轻轻抚摩着女孩的脸颊,接着走向了其他家庭。

女孩觉得自己要疯了,她想大声尖叫,想大吵大闹。她只想离开这个糟心的地方,只想回家,回到那段在黄色星星出现之前的美好时光里,回到警察来敲他们家门之前的日子里。

她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呢?难不成是她爸爸妈妈做了什么坏事?身为犹太人就如此不堪?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待犹太人?

她还记得自己刚刚缝上黄色的星星时,一进教室,所有的视线就都集中在了黄色的星星上面。女孩胸前的这颗星星,有她爸爸手掌那么大。班上还有其他的女孩也戴着这样的星星,如阿梅勒,这让她好受了一些。

下课后,几个戴着星星的女孩聚集在了一起,其他人对她们指指点点,而这些人曾经跟她们是那么要好。迪索老师说,戴不戴星星,并不会造成任何差别,所有学生都应该和以前一样友好相处。

但迪索老师的话并没有起任何作用。从那一天开始,很多女孩就不再跟戴着星星的女孩讲话了,更糟的是,看她们的眼神当中也充满了轻蔑,她难以忍受那种轻蔑。还有那个男孩丹尼尔,他曾经就在学校门口的大街上冲着她和阿梅勒口出狂言,扭曲着的嘴唇说着残忍的话:“你爸爸妈妈就是肮脏的犹太人,你也是肮脏的犹太人!”他们为什么是肮脏的?身为犹太人就肮脏了吗?她又羞又愧,忍不住地哭出来。阿梅勒什么也没说,却差点儿要把嘴唇咬出血来。那是她头一回看见阿梅勒浮现出恐惧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