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二年五月,巴黎(第25/88页)

警察们像一群浩荡的黑色鸟群扑向他们,把女人们带到一边的营房,把孩子们带到另一边的营房,即便是年龄最小的孩子也被迫和他们的妈妈分开。女孩看着这一切,恍若身在另一个世界中。尖叫声,哭号声,女人们扑倒在地上,死死地抓住她们孩子的衣服和头发,不肯放开。警察们举起手里的警棍,捶打着她们的脑袋。女孩看见一个女人瘫倒在地上,脸上血肉模糊。

她的妈妈正呆若木鸡地站在女孩的身旁,呼吸短促而剧烈。女孩牵起妈妈冰冷的手,而警察却粗暴地要将她们的手掰开。妈妈嘶声尖叫,发了疯一样地向她扑过来,撕扯中,衣服敞开着,头发乱糟糟的。她的嘴巴扭曲地张开,叫着她女儿的名字。女孩拼命想要去抓妈妈的手,但那些男人却把她推到一边。女孩跪在了地上。妈妈如困兽一般与警察厮打着,有那么一会儿甚至还占据了上风。就在那一刻,女孩看到了她真正的妈妈,她一直怀念的、敬爱的那个坚强而又热情的女人。女孩回到了妈妈的怀里,妈妈的臂膀环绕着她,妈妈浓密的头发摩挲着她的脸庞。忽然,一阵冰冷的水从天而降,泼在了她们身上。她什么也看不见了,甚至也无法呼吸,等再睁开眼,妈妈已经被男人们抓着湿漉漉的衣领拖走了。

整个过程仿佛经历了几个小时,六神无主的孩子们泪眼汪汪,一桶一桶的水泼向他们。女人们拼命地挣扎着,警棍抽打在她们身上。女孩知道,这一切就发生在眨眼之间。

寂静。都结束了。最后,孩子们站在一边,女人们站在另一边,站在他们中间的,是一群强壮的警察。他们不停地重复着,女人和超过十二岁的孩子将先行出发,其余的孩子下个星期再出发,去和他们会合。他们说男人们已经离开了,每个人都必须配合他们,听从命令。

女孩看见她的妈妈和另一群女人站在一起,妈妈露出一丝勇敢的微笑回头看着女儿,仿佛在说:“亲爱的,你看到了,我们会没事的,警察们都这么说了。几天之后你就会和我们相聚的。别怕,我的宝贝。”

女孩环顾四周,都是孩子,不计其数。那些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满脸泪水,悲伤而又害怕。她还看见了那个耳垂还在流血的小女孩,向她的祖母伸着手。他们这群孩子会怎么样?她会怎么样?她想,他们的爸爸妈妈会被带到哪儿?

女人们被带出了营地的大门。她看见妈妈走在队伍的前面,走向那条穿过村庄、最终到达车站的公路。妈妈最后一次回头望向她。

然后,妈妈走了。

“我们度过了美好的一天,泰泽克夫人。”刚一踏进充满阳光的白色疗养房间,维罗妮卡便笑容洋溢地跟我说。她是这家整洁而友好的疗养院护理玛玫的职工之一。疗养院位于第十七区,距离蒙梭公园不远。

“不要叫她泰泽克夫人,”伯特兰的祖母吼她,“她讨厌别人这么称呼她,叫她嘉蒙德女士。”

我忍俊不禁。维罗妮卡似乎有些懊恼。

“而且,不管怎么说,只有我才是泰泽克夫人。”这位傲骨犹存的老妇人说。她对于其他的泰泽克夫人都颇为不屑,比如她的儿媳妇,也就是伯特兰的母亲科莱特。我想,这就是玛玫的作风,即便一把年纪了也如此争强好胜。她叫玛塞尔,但她讨厌这个名字,所以也没有人这么叫她。

“我很抱歉。”维罗妮卡谦逊地说。

我抚了抚她的手臂。“不要担心这个。”我说,“我没有冠以夫姓。”

“那是美国的做派。”玛玫说,“嘉蒙德女士是个美国人。”

“是的,我注意到了。”维罗妮卡说,她的兴致好了一些。

注意到了什么呢?我很想问,我的口音?着装?还是我穿的鞋子?

“您呢,您有度过美好的一天吗,玛玫?”我坐在她的身旁,握着她的双手。

和当初住在乐拉敦街的老妇人相比,如今的玛玫气色更好了一些,她的脸上几乎找不到一处皱纹,灰色的眼眸熠熠生辉。虽说那个住在乐拉敦街的老妇人更加老态龙钟,但她的脑子更清楚一些,这是因为,如今八十五岁的玛玫患有阿尔茨海默症(12)

察觉到玛玫生活无法自理的时候,伯特兰的父母决定带着玛玫去疗养院生活,不然的话,她能开着煤气烧一整天,要么就常常把自己锁在公寓外头,然后被人们发现她正穿着她的睡袍在圣东日街上游荡。当然,她也抵抗过,她一点儿也不想来疗养院,不过她也算是被照料得很好,只是偶尔还会发点儿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