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二年五月,巴黎(第27/88页)

我小心翼翼地盯着她,清了清喉咙。

“玛玫,你还记得是七月初呢,还是七月末?”

她微笑着,对于自己的记忆力很是高兴。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是七月末。”

“那你还记得为什么那个地方突然就空出来了吗?”

又是一个愉悦的微笑。

“当然啦,因为那时有一场大规模的逮捕。人们都被抓起来了,你知道的,所以就有很多地方都空出来了。”

我盯着她,她也凝眸注视着我。可当她看到我脸上的表情时,眼底浮现出了阴霾。

“但你们是怎么知道的?你们是怎么搬进去的?”

她抚弄着她的衣袖,嘴唇颤抖着。

“罗耶夫人告诉我们的门房,说有一间圣东日街上的三居室的公寓空出来了。我们就是这么知道的,就这样。”

沉默。她把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但是,玛玫,”我轻声说,“你难道没有想过,那些人有一天可能会回来吗?”

她神色变得肃穆起来,双唇紧绷。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最终她说,“什么都不知道。”

她低头看向她的双手,不再说一个字。

女孩想,那是最难熬的一个夜晚。对所有的孩子,包括对她来说,都是最难熬的一个夜晚。营房已经被洗劫一空,什么也没有留下,没有衣服,没有毛毯,一无所有。鸭绒被被撕扯开来,白色的羽毛覆盖在地上,仿佛伪造的雪地一般。

孩子们在恐慌中哭泣、尖叫、哽咽。一群年纪尚幼的孩子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啼哭着要妈妈,泪水打湿了他们的衣衫,他们在地上滚来滚去,在绝望中惊叫。至于像女孩那般年纪的孩子们,他们呆呆地坐在肮脏的地上,头埋在他们的胳膊里。

没有人探视他们,没有人安抚他们,更没有人照料他们,也不分发食物。他们太饿了,只好啃一点儿干草和稻草充饥。女孩不禁怀疑,那些警察……难道他们就没有家人吗?难道他们就没有孩子吗?难道他们家中就没有等待团聚的子女吗?他们怎么能这样虐待孩子们?是有人命令他们这么做的,还是说这是出于他们的本性?他们究竟是机器还是人?她紧盯着那群警察,这些人的确是血肉之躯,是真的人。可她仍旧不明白。

第二天,女孩注意到有一群人透过棘铁丝网看着他们。那是群女人,带着包裹和食物,她们似乎是想把食物都推到栅栏这边来,但警察们都命令她们离开。于是没人再来探视他们了。

女孩恍然觉得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冷酷、粗鲁而狂野的孩子。她偶尔会跟一些大一点儿的孩子打架,因为他们想霸占她找到的一点儿变馊的老面包。她恶语相向,跟他们厮打。她觉得这个世界危险而又野蛮。

最初,她并没有正眼去看那些更小的孩子,他们总是让她想起自己的弟弟。可现在,她却觉得应该帮助这些弱小而脆弱、可怜而肮脏的孩子。不少孩子开始拉肚子了,粪便沾在衣裤上凝结成块,可并没有人给他们清洗,也没有人给他们喂食。

渐渐地,她知道了他们的名字和年纪,也有些孩子年纪太小了,没法告诉她。她温暖的话语、笑靥和亲吻都让孩子们十分感激,他们成天跟在她的身后,在营区里打转。这十多个孩子就像是一群羽翼破烂的麻雀一般。

她会给他们讲故事,这些故事每次弟弟上床睡觉前她也会给他讲。晚上,他们躺在虱子遍布的稻草堆上,在老鼠此起彼伏的喧扰中,她会给他们讲那些故事,还会把故事讲得再长一些。那些大一点儿的孩子也会围过来,有些孩子假装自己并没有在听,但她知道他们正竖着耳朵,沉浸在故事当中。

那个十一岁的女孩叫瑞秋,身材高挑,一头黑发,看她的目光总带有一丝轻蔑。但一个一个夜晚过去,瑞秋渐渐靠近她,这样瑞秋就不会错过故事的每一个字了。一次,趁着其他小孩子都睡觉了,瑞秋用低沉而嘶哑的声音告诉她:

“我们应该离开,我们应该逃跑。”

女孩摇了摇头。

“没有出路的,警察们都有枪,我们逃不掉的。”

瑞秋耸了耸她瘦骨嶙峋的肩膀。

“我准备逃跑了。”

“那你妈妈怎么办?她还在另一个营地里等你呢,就像我妈妈一样。”

瑞秋微微一笑。

“你还真信?真信他们说的鬼话?”

女孩讨厌她那像是无所不知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