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二年五月,巴黎(第36/88页)

他什么也没说,我不懂。

“怀孕几个月了?”最终他问。

“我也是刚刚发现。”我轻声说,他的冷淡让我有些忧虑。

伯特兰揉了揉眼睛,这是他有些疲惫或者焦虑时才有的小动作。他一言不发,我也是。

沉默如同一阵浓雾在我们之间弥漫开来,我甚至触手可及。

服务生端来了我们的前菜,但我们谁也没碰。

“怎么了?”我说,我再也忍受不了了。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又揉了揉眼睛。

“我以为你会很高兴,很激动……”我说着,眼泪打转。

他用手托住下巴,盯着我。

“茱莉娅,我早就放弃了。”

“我也是,我早就完全放弃了!”

他眼神暗淡,我不喜欢他眼里的决绝。

“你什么意思?”我说,“就因为你已经放弃了,所以你不能……”

“茱莉娅,还有不到三年我就五十岁了。”

“那又怎么样?”我说,双颊绯红。

“我不想当一个老父亲。”他沉静地说。

“天哪。”我说。

沉默。

“我们不能要这个孩子,茱莉娅。”他温和地说,“我们有不同的生活,佐伊马上是个青少年了,你也四十五岁了,我们的生活不一样,孩子不会适应我们的生活的。”

我的泪水夺眶而出,在我的脸上流淌,滴到了食物里。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我哽咽着说,“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我得去堕胎?”

隔壁桌子的一家人瞪着我们,我全然不在乎了。

通常遇到重大时刻,我都会用母语说,这种时候,我法语都说不利索了。

“在三次流产之后,我要去堕胎?”我颤抖着说。

他神色哀伤。我真想给他一巴掌,踹他一脚。

但我不能,我只能捧着餐巾任由泪水流淌。他抚弄着我的头发,一遍一遍地告诉我他爱我。

但我不想再听到他的声音了。

她们醒来时已是暮色四合,树林不再是她们下午游荡时的那般宁谧,它变得荒凉而黑暗,充满着奇奇怪怪的骚动声。她们手牵着手,缓缓穿过蕨菜丛,一听到任何声响就停下脚步。走着走着,她们觉得夜晚变得越来越漆黑,树林越来越幽暗。女孩觉得她已经精疲力竭,快要倒下,但瑞秋温暖的手鼓舞着她。

最终,她们来到了一条穿过草地的街上,把树林抛在了身后。她们抬起头,天空漆黑一片,找不到月亮的踪迹。

“你看,”瑞秋指着前面说,“有辆车。”

在黑夜中她们看见一道灯光。那车灯上抹着一团黑漆,只露出一小束光来。她们听见引擎声越来越近。

“怎么办?”瑞秋说,“我们要拦下它吗?”

女孩又看见了另一对涂着黑漆的车灯,随后又是一辆。一长列车正直逼而来。

“趴下!”她拉着瑞秋的裙子低声说,“快点!”

旁边并没有灌木丛可以藏身,她们只好趴在地上,脸颊贴在尘土上。

“为什么?你在做什么?”瑞秋问。

随后她明白了。

是士兵,一群德国士兵,他们在夜间巡逻。

瑞秋在女孩身边趴了下来。

车队越来越近,引擎声轰然作响。在刻意隐蔽的车灯下,女孩能看见士兵头顶上闪闪发亮的钢盔。“他们会看见我们的,”女孩想,“我们无处可藏,他们会发现我们的。”

第一辆吉普车过去了,接着又是一辆。白色的尘土飞扬,吹进了女孩们的眼睛里。她们忍着不敢咳嗽,一动不动,脸埋在泥土里,手捂着耳朵。车队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士兵们会不会看到路边她们黑色的身影呢?她都已经准备好了即将出现的吼叫,停下的车队,猛然打开的门,急速的脚步声,接着一只拎起她们衣领的大手。

最后一辆车也开过去了,隐没在黑夜中,四周又恢复一片寂静。她们抬起头,泥路上空空如也,只留下滚滚扬尘。她们等了一会儿,才朝着相反的方向前行。树林间一道诱人的白色灯光透了出来,她们沿着路,朝着灯光走去。她们打开栅栏门,轻手轻脚地走向房子。这里应该是个农场,女孩想。透过敞开的窗户,她们能看见一个女人正在火炉旁阅读,旁边有个男人在吸烟斗。她们闻到一股浓郁的食物香气。

瑞秋毫不犹豫地敲了敲门,棉门帘拉开了,一个脸形瘦长的女人正透过玻璃门往外看。她盯着她们,随后又放下门帘,没有开门。瑞秋又敲了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