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二年五月,巴黎(第39/88页)

弗兰克·李维约莫六十五岁了,脸上的神情深邃而尊贵,但也透露着一丝疲惫。我们走进他的办公室,高高的天花板下,办公室里遍布着书、文件、电脑以及照片。我的目光被墙上挂着的黑白照片牢牢吸引住了,上面都是婴儿和幼童,这些孩子无一例外都戴着星星。

“他们很多都是冬赛馆事件里的孩子,”看到我的目光,他说,“但也有其他的,但他们都是来自从法国被送往集中营的一万一千个孩子。”

我们在桌边坐下。这次会面之前,我曾在邮件中询问过他很多问题。

“你想知道关于卢瓦雷的集中营的情况?”他问。

“是的,”我说,“有关博恩拉罗朗德以及皮蒂维耶集中营。其实关于巴黎附近的德朗西集中营的资料很多,但关于这两个的很少。”

弗兰克·李维叹了口气。

“是的,和德朗西集中营相比,卢瓦雷的集中营的资料少得可怜。你也看到了,就算你去了那里,可供佐证的事物少之又少,当地人也不愿回想起这些,不想多谈。何况,本来也没多少幸存者了。”

我又看向那些照片,那一排排小小的、脆弱的脸庞。

“那些集中营一开始是干什么的?”我问。

“那些标准化的军营建造于一九三九年,最初是用来拘禁德国士兵的。但在维希政府的统治下,从一九四一年开始,陆续将犹太人送往那里。一九四二年的时候,从博恩和皮蒂维耶开出了第一列通往奥斯维辛集中营的火车。”

“为什么冬赛馆事件中的家庭没有被遣送到德朗西集中营呢?那明明就在巴黎郊区啊。”

弗兰克·李维露出一个凄凉的笑容。

“大搜捕后,没有孩子的犹太人被遣送到离巴黎最近的德朗西集中营,而去其他几个位于卢瓦雷乡村的集中营起码要几个小时。法国警察在那里才能肆无忌惮地把孩子和他们父母分开,在巴黎他们是不敢这么轻易下手的。我想,你应该读到过他们残忍的手法吧?”

“可以读到的资料很少。”

凄凉的笑容渐渐隐去。

“是的,可以读到的资料很少。但是我们知道那些都发生过,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可以借给你几本书读读。他们挥舞着木棍、泼着冷水,把孩子们和他们的母亲分开。”

我的目光又落在了那些照片中的小小脸庞上。我想到了佐伊,要是她被迫跟我和伯特兰分开,一个人孤孤零零的,又饿又渴……我打了个寒战。

“冬赛馆的那四千个孩子让法国当局很是头痛,”弗兰克·李维说,“纳粹让他们立即遣送成人,不要孩子,火车的行程安排又不容变动,因此才会在八月初发生这种将孩子与母亲强行分离的残暴行径。”

“然后呢,那些孩子又发生了什么?”我问。

“他们的父母从卢瓦雷被直接遣送到奥斯维辛集中营,孩子们被留在了卫生条件极其糟糕的营区里。八月中,柏林那边传来命令,孩子们也被要求送往那里。然而,为了掩人耳目,孩子们先是被送往德朗西,混杂在他们不认识的成年人中间一起被送往波兰。这样,公众就会以为那些孩子不是单独被遣送到犹太人劳役区,而是和他们的家人一起。”

弗兰克·李维停了下来,和我一起注视着挂在墙上的照片。

“当那些孩子被送往奥斯维辛,他们没有经过‘分类’,没有以性别来排队,也没有检查身体看谁适合劳役。他们统统被直接送往毒气室里。”

“执行的是法国政府,他们坐的是法国的公交车、法国的火车。”我加了一句。

也许是因为我怀孕了,也许是因为荷尔蒙紊乱,也许是因为昨晚没睡好,我忽然觉得心力交瘁。

我不能自已地看着照片。

弗兰克·李维沉默地看着我,然后他站了起来,把手放在了我的肩上。

女孩狼吞虎咽,发出她妈妈最讨厌的呼噜声。这里简直就是一座天堂,她从来就没有喝到过这么可口的热汤、吃到过这么酥松的面包,以及香浓的乳酪和多汁的水蜜桃。瑞秋吃得很慢,女孩看着瑞秋,发觉她脸色苍白,双手颤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老夫妇在厨房里忙进忙出,给女孩们加汤添水。她听见他们低声问了几个问题,但没有力气回答。稍晚时候,珍妮薇带着她和瑞秋上楼洗澡时,她才开口说话,告诉老妇人他们全被拘禁在一座偌大的体育场里,关了几天后,他们搭火车到乡下的营区里,接着警察们又用残暴的方式将母亲和孩子们分开。最终,她们决定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