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二年五月,巴黎(第50/88页)
“又是纳粹受害者,”班贝尔低声咕哝,“依我看,这简直就是健忘症。”
班贝尔和我继续看,都没说话。他拍了些照片后,把相机收回袋子里。碑文中完全没提到当初是法国警察负责拘捕犹太人、管理集中营,并且该对棘铁丝网内的种种行径负责。
我回头看着小镇,教堂的灰暗尖塔就在我的左手边。
莎拉·史塔辛斯基曾经蹒跚行走在这条道路上。她经过了我现在所站的位置,然后左转走进营区。几天之后,她的双亲将走出集中营,被带到火车站,踏上死亡之路。无人照料的孩子们在营区里滞留了好几个星期被移送德朗西,长途旅程之后,他们抵达波兰,孤零零地死去。
莎拉的遭遇呢?她同样命丧奥斯维辛吗?她的名字没有在墓园出现,也不在纪念碑上。她是否成功逃脱了呢?我站在小镇边界望向铁塔后面的北方。她是否尚在人世?
手机响起,班贝尔和我都吓了一跳。我的妹妹夏拉打来电话。
“你好吗?”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清晰,仿佛人就站在我身边,而不是远在大西洋另一头的数千英里之外,“我有种感觉,似乎应该打个电话给你。”
我脑中的莎拉·史塔辛斯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腹中的胎儿,以及伯特兰昨晚所说的“结束我们的婚姻”。
再一次,我发觉自己被这难以承受的压力包围了。
奥尔良车站嘈杂拥挤,很多穿着灰制服的人来来往往。莎拉紧紧依在老夫妇身边,不想露出恐惧的神情。她想,如果她能够一路闯过这道关卡,那就一定还有希望。只要到巴黎,就还有希望。她必须勇敢坚强起来。
“要是有人问起来,”他们排着队准备购买前往巴黎的车票,朱尔斯低声对莎拉说,“你是我们的孙女,叫作史蒂芬妮·迪福尔,你在学校的时候头发染上了虱子,所以才把头发剃掉。”
珍妮薇帮莎拉整理着领口。
“瞧瞧,”她带着微笑说,“又可爱又干净,而且很漂亮,和我们的孙女一样!”
“你们真的有孙女吗?”莎拉问道,“这是她的衣服吗?”
珍妮薇忍俊不禁。
“我们只有两个古灵精怪的孙子——加斯帕德和尼古拉斯。他们的爸爸叫作阿伦,已经四十岁了,他和太太昂丽叶住在奥尔良。你身上穿的是尼古拉斯的衣服,他比你大一些,那孩子太调皮了!”
莎拉十分佩服老夫妇,他们摆出轻松自在的样子,对她微笑,仿佛今天与往常并无不同,这趟巴黎之行同样也是再平凡不过了。但是,莎拉也发现老夫妇不时四处张望,保持警惕,并且不断挪动着位置。她还看到士兵检查所有乘车旅客,于是更紧张了。她伸长脖子观察这些士兵,他们是德国人吗?不,是法国士兵。莎拉没有任何身份证明文件,除了钥匙和钱以外,她一无所有。她一言不发,偷偷将一沓厚厚的钞票交给朱尔斯。他低头看女孩,很是诧异。接着莎拉抬抬下巴,指向守在登车入口处的士兵。
“莎拉,你把这东西交给我做什么?”朱尔斯很困惑。
“他们会要你拿出我的身份证件的,但是我没有,也许这帮得上忙。”
朱尔斯盯着站在列车前方的士兵,开始慌张。珍妮薇用手肘戳了戳他。
“朱尔斯!”她责备丈夫,“也许有用,我们总得试试吧,没别的选择了。”
老人打起精神,对妻子点点头,恢复了镇定。买了车票之后,他们朝列车走去。
乘客从四面八方涌向拥挤的站台,母亲带着啼哭不已的孩子,许多板着脸的男人,另外还有西装革履、神情不耐的商人。莎拉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她想起在竞赛馆的那个男孩了,他趁乱成功逃脱。眼下,她就得如法炮制,利用推挤争吵的人群和忙着咆哮呵斥的士兵,趁乱上车。
于是她放开朱尔斯的手,低下身子。她心想,这就像潜入水中一样,只是现在放眼望去尽是裙子、长裤、鞋子和脚踝。她手脚并用往前推挤,接着,列车出现在她的面前。
莎拉继续往前挤,这时突然有只手伸来抓住她的肩膀。她立刻摆出镇定的脸色,露出小女孩天真灿烂的笑容,她不过是个要乘车前往巴黎的普通女孩罢了。虽然那似乎是许久之前的事了,那天,他们被带往集中营,莎拉曾经看到一名穿着紫色礼服的小女孩站在站台上,现在这个平凡的小莎拉就和紫衣女孩别无二致。
“我是和祖母一起来的。”莎拉露出无辜的笑脸,指向车厢内侧。士兵点个头,就让她上了车。她上气不接下气,心脏狂跳,一路挤进车厢,从窗口往外看。人群中,朱尔斯和珍妮薇满脸诧异地看着她。莎拉以骄傲胜利的姿势向他们挥手。她靠自己登上火车,一路畅行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