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二年五月,巴黎(第52/88页)

伯特兰真的是面临着中年危机吗?如果真是如此,还真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怎么可能?我只觉得他自私,满脑子只有自己罢了,这和过去没有两样。那天我们谈话时,我就是这么告诉他的,另外,我也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我在几次痛苦的流产之后,希望破灭,如今他怎么还能要我去堕胎?他还爱我吗?我绝望地问,他是真的爱我吗?他直视着我,点头表示他当然爱我。我怎么会笨到看不出来?接着他用心碎的语气说,他爱我。这个口气与当初他坦承自己害怕老去的语气相同。中年危机,也许医生的说法没错。我之所以没发现,有可能是因为在过去几个月当中,我对他疏于关注。但是,此时我不知该如何处理,无法面对伯特兰以及他的焦虑。

医生表示我没多少时间可以耽误。我已经有六周的身孕,如果决定堕胎,必须在两个星期之内进行手术。除了应做的检验之外,我还得找到医院。她建议伯特兰和我一起去找婚姻咨询顾问讨论,我们得彻底谈开。“如果你不顾自己的想法而堕胎,”我的医生说,“将来你绝对无法原谅他。如果你不拿掉孩子,而他也已经表示无法忍受这个状况,那么你们得找出解决之道,而且不能拖。”

她的确没错,但是我就是没办法尽快解决。每过一分钟,我就与腹中的胎儿多相处六十秒。我已经爱上这个孩子。尽管孩子只有一丁点儿大,但我对他的感情,已经不亚于对佐伊的爱。

我去伊莎贝尔的家,她住在托比亚克路上的一栋小巧而多彩的复式楼里。我觉得自己没法从办公室回家,等着自己的丈夫归来。我真的没办法面对。于是我打电话给保姆艾莎,要她帮我看家。伊莎贝尔帮我准备了烤羊奶酪搭配面包,还端出一大盘新鲜沙拉。她的丈夫不在,出差去了。“好啦,宝贝,”她坐在我对面,歪着头吞云吐雾,“试想想看,没有伯特兰的日子会如何。先想象一下,离婚,律师,还有事情结束后那段难熬的时间。佐伊会受到什么影响,你们的生活会有什么改变?分居两地,没有共同的生活,佐伊在你们两人之间来来回回。你们不会再像一家人,大家不同桌吃早餐,不共度圣诞节,也不一起度假。你办得到吗?你能够想象吗?”

我瞪着伊莎贝尔。这一切似乎难以想象,不可能的。然而,这种情况却如此平常,就像佐伊班上,几乎只有她的双亲维持了十五年婚姻。我对伊莎贝尔说,我实在无法继续谈这件事。于是她拿出巧克力慕斯,我们两人就一边吃着甜点,一边看起了老片《柳媚花娇》(16)。我回到家时,伯特兰刚好在洗澡,佐伊已经睡了,我就躲进被窝里。他洗完澡后,直接到客厅看电视,而等他上床时,我早已呼呼入睡了。

今天是我固定探访祖母的日子,但我几乎想打电话取消,以前我从未产生过这样的念头。我筋疲力尽,只想留在床上睡懒觉,但是我知道她一定会期待我出现。祖母会穿上最体面的紫灰色礼服,涂着深红色口红,还细心喷些“一千零一夜”香水。我不能让她失望。最后,我还是在接近中午的时候去了那里,但是在看到公公银色的奔驰轿车停在疗养院的前院时,我的心情猛地一沉。

他绝对是冲着我才来疗养院的,因为他从不会在我来探访祖母的时候出现,家人各有自己探访的时间:洛尔和塞西尔在周末,科莱特在周一下午,爱德华则固定在星期二和星期五。我通常在周三午后带着佐伊一起来,或是在星期四中午左右自己单独过来。我们都恪守自己安排的时间。

果不其然,爱德华正挺直腰杆坐着听他母亲说话。祖母刚吃完午餐,这里的午餐时间早得离谱。突然间,我像个满怀罪恶感的女学生一样开始紧张。他找我有什么事?如果他真想见我,难道不能拿起电话直接拨打?为什么偏要在这里等?

我极力隐藏心中的不满与焦虑,挂上笑脸亲吻他的脸颊,然后坐在祖母身边,一如往常地握着她的手。我期待爱德华起身离开,但是他偏偏留在原地,温和地看着祖母和我。这实在令人不舒服。我感到隐私受到了侵犯,我和祖母之间的交谈都在他的旁听下受到评断。

半个钟头后,爱德华站起身子,他看看时间,然后对我投来一抹诡异的笑容。

“麻烦你,茱莉娅,我得和你谈谈。”他压低声音,不想让祖母听到。我发现他突然紧张起来,坐立难安,还带着不耐烦的神色。于是我亲吻祖母的脸颊向她道别,跟着爱德华走到他的车边。他要我上车,然后坐在我身旁,把玩手中的钥匙,没有发动引擎。我就这么等着。他指尖紧张的动作让我有些惊讶,持续的静默也带来了莫大的压力。我看向前院,护士们推着坐在轮椅上的人来来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