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二〇〇五年(第2/7页)

“我们不要争吵,”我说,“不互相叫嚣,不出言相辱,好吗?”

“好的。”说完,他低头亲吻我和宝宝。

他觉得自己早已离开我的生命。

那天晚上我只要起身哺乳,就会想到美国。回波士顿好吗?不,我不想回到过去,回到自己度过童年的城市。

随后,我有个想法。

纽约。我可以带着佐伊和宝宝回到纽约。夏拉在那里,我的父母也不远。何不就去纽约呢?我对这个城市并不是特别熟悉。除每年去看妹妹之外,从未曾长住。

纽约也许是唯一可与巴黎媲美的都市,应有尽有,却又全然不同。我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我没有向朋友提起,因为我知道赫尔夫、克里斯托弗、纪尧姆、苏姗娜、霍莉、珍,还有伊莎贝尔都不会乐于见到我离开。但是我知道他们终将接受,也可以理解。

随后,祖母过世。自从十一月中风之后,她的身体状况便时好时坏,虽然无法说话,却也恢复了神志。家人将她移入寇兴医院的加护病房。我知道她终究会走,也准备面对事实,但仍旧无法平静接受她的过世。

葬礼在勃艮第举行,仪式过后,佐伊在小墓园里对我说:“妈,我们一定得住进圣东日街吗?”

“你爸爸是这么想的。”

“你呢?你想要住在那里吗?”她问。

“不想,”我老实说出看法,“自从我知道那里发生过什么事之后,就一点儿也不想了。”

“我也不想搬进去。”接着她说,“妈,那我们要搬去哪里?”

我半开玩笑,用轻快的语气说:“嗯,纽约怎么样?”我原以为她会嗤之以鼻,大表反对。

佐伊毫不犹豫就接受了我的提议。伯特兰却对这个决定不太满意,觉得女儿离他太远了。但是佐伊相当坚持,她表示自己每隔几个月便会回法国一次,而且伯特兰也可以到美国探望她和宝宝。我告诉伯特兰,一切并非定案,就算搬回美国,也只是短期计划,好让佐伊在这几年之内好好发挥她体内的美国血统,也可以让我重拾前进的力量,开始新生活。伯特兰和艾米莉已经公开地成双入对,艾米莉的孩子即将成年,也已经离家和他们的父亲同住。伯特兰是否期待展开新生活——没有子女负担,不管是自己的还是艾米莉的孩子,不必面对日复一日的责任?也许吧。于是,他终于松口同意,我也开始策划搬迁。

我先在夏拉家住了一阵子,接着她协助我在阿姆斯特丹街和哥伦布街之间的西八十六街找到一处小公寓,我的新家有两间卧房,景观优美,还有门房服务。原来的房客是夏拉的朋友,打算搬到洛杉矶,所以出让公寓。住在这里的大多是小家庭或单亲家庭,四处可见婴儿、幼童、推车、脚踏车和摩托车,虽然舒适,但似乎有所欠缺。至于少了什么,我也说不上来。

在约书亚的大力帮忙下,我也找到了工作,担任热门法国网站的纽约特派员。我在家工作,偶尔需要巴黎的照片,仍然会找班贝尔合作。

佐伊就读的三一中学离家不远,就在几条街之外。“妈,我真没办法和大家打成一片,他们都喊我法国妞。”她的抱怨总是逗我发笑。

纽约客令人着迷,脚步果断,戏谑人生,友善又亲切。邻居搭乘电梯会互道早安,我们刚搬进来时,还有人带着花朵糖果来拜访,门房也是个轻松和善的好人。我早已忘了这种生活方式。我太习惯巴黎人的冷漠,邻人相遇最多不过点个头。

我现在的生活虽然充满刺激,可是我却想念巴黎,这实在讽刺。我想念傍晚每个小时都会闪亮耀眼光芒的埃菲尔铁塔,想念它穿金戴银般地施展魅力。我想念每个月第一个星期三中午施放的演习警报,想念艾德加坚尼街每周六的露天市集,卖蔬菜的小贩总是称呼我“小女士”,不顾我是否是个子最高的女性顾客。我和佐伊有同感,虽然身为美国人,此时却觉得自己是个法国人。

离开巴黎比我想象的来得困难。纽约是个充满活力的大城市,建筑、桥梁林立,交通永远拥挤,路旁孔盖不时冒出白色蒸气,然而这里还没成为我的家。虽然我在纽约结识了新朋友,但是仍然思念巴黎的友人以及越来越亲近的爱德华,他每个月都会写信给我。过去霍莉总会批评法国男人大胆“裸视”女人,对此,我早就习以为常。在曼哈顿,只有兴高采烈的公交车司机偶尔出声喊佐伊“哟,瘦女孩!”或叫我“喂,金发美女!”我觉得自己似乎成了隐形人,益发想念法国男人的目光。我的生命为何如此空虚?仿佛飓风扫过,深陷无底洞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