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伊萨基岛,在水边(第5/7页)
“当时也是冬天。也是二月份。我生日才过了两天。1963年。那时你和尤里完全沉浸在拉翁事件里。在约韦勒村,咱们家厨房后面的那棵杏树已经开花了。那天的天空也和今天一样,清澈清澈的,碧蓝碧蓝的。那天早晨,收音机里播放着绍莎娜·达玛丽[6]演唱的歌曲。我坐一辆咔嚓咔嚓的旧出租车,去找先知街的那个俄国妇科大夫,妇科大夫说,我让他想起了朱列塔·马西纳[7]。两个半小时后,我往回赶,就像命运安排好了似的,我乘坐的还是来时的那辆出租车,在司机脑袋的上方还挂着摩纳哥王妃格蕾丝[8]的小玉照,这下子一切可都结束了。我至今还记得,当时我关上了百叶窗,拉上了所有的窗帘,然后就躺在床上,听收音机在播放舒伯特的一首即兴曲,接着就是一个有关西藏和达赖喇嘛的讲座,我一直躺到傍晚,这时天开始下雨了。你一大早就和茨维一道走了,去特拉维夫大学参加一个历时一天的历史学研讨会。没错,你是主动提过不去参加会议,以便和我一道去。我也确实说过:看在上帝的分上,没什么大不了,和拔智齿没有什么两样。傍晚的时候,你兴高采烈地回来了,因为塔尔蒙教授在发言中有个小的地方显得自相矛盾,被你设法抓住了。我们俩把它杀了,而我们现在却缄口不言。直到今天我都不想知道他们是怎样处置它们的。比出壳才一天的小鸡还要小啊。会将它们放在抽水马桶里冲走吗?是我们俩把它杀了。只不过你就是不想听我说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用什么方式。你想从我这里听到的就是:一切都完了,都处理结束了。你真正想告诉我的就是你如何让那个了不起的塔尔蒙不知所措地站在讲台上,就像一个口试失败了的一年级大学生。还是那天夜里,你一路奔跑,冲到茨维卡家里,因为你们俩在乘车返回耶路撒冷的途中就拉翁事件的各种启示展开了争论,但时间不够用,你们还没有争论结束。要是还活着,现在他该是二十六岁的小伙子了。他自己也该做父亲了,有一两个自己的孩子。最大的说不定都有迪米这么大岁数了。你我还会到城里为我们的孙子买一个水族箱,买一些热带鱼。你认为耶路撒冷那些下水道的水会排放到哪里去呢?经舒瑞克河排放到地中海吗?地中海同希腊相连,伊萨基岛[9]国王的女儿说不定已把他从波涛中捞了起来。现在,他已是一个长着一头鬈发的青年,正坐在伊萨基岛的水边,在月光下弹奏着里拉[10]。我相信塔尔蒙好几年前就去世了。要么就是那个叫普劳厄的?还有,朱列塔·马西纳前一段时间不也去世了吗?我再冲点儿咖啡。现在我已经错过了和理发师预约的时间了。剪头发不会对你构成任何损失。当然也不会给你带来多大好处。你至少还记得绍莎娜·达玛丽吧?‘一颗星在空中闪耀,胡狼在干河中嗥叫。’她现在也被人彻底遗忘了。”
费玛早已闭上了眼睛。他神经紧绷,但看上去并不是害怕挨打,而是期望着挨打,每个神经末梢都期望着挨打。似乎俯身站在他眼前的并不是约珥,甚至不是约珥的妈妈,而是他自己的妈妈,要求他立刻将那只被他藏匿起来的蓝色童帽给还回来。可她为什么觉得是他把童帽给藏匿起来的呢?还有,为什么约珥会觉得那孩子是个男孩呢?要是事实上就是一个女孩呢?长着松软的长发,脸蛋就像朱列塔·马西纳那样的小约珥呢?他将两条胳臂放在桌上,还是闭着双眼,将自己疲惫的脑袋埋在臂弯里。他差不多能够听见塔尔蒙教授正用他那学者般的鼻音在宣称,卡尔·马克思关于人性的理解幼稚、教条,更不用说原始了,而且不管怎么说都很片面。费玛在心里用约珥老父亲那永远不变的反问句回答了对方:
啥意思?
他越是思考,就越是想不出答案。在墙壁的另一侧,在隔壁公寓里,一个少妇正在唱一首已被人遗忘的歌,几年前人人都会唱这首歌,歌词说的是一个叫约翰尼的男人:没有哪个男人像我的约翰尼,//像他们称为约翰尼·吉他的男人。[11]唱出来的旋律柔弱、幼稚,差不多让人发笑,厨房墙壁另一侧的那个女人不会唱歌。费玛突然想起同约珥做爱的情景,那是半辈子以前的一个下午,地点是在卡尔迈勒山上一家供吃饭的小旅馆,他当时是陪她到以色列工学院参加一个会议的。她突然心血来潮,让费玛装做一个陌生人,而她则装做一个以前从没有被男人碰过的少女,天真,腼腆,又紧张。他的任务是要从容不迫地将她诱奸了。他成功地让她体会到了一种近乎疼痛的快感。他使得她一声接一声地呼救,哀求,发出柔情的惊叫。他越是扮演陌生人,这种快感就越是强烈,越是深入,到最后,他每个指尖、身体的每颗细胞都产生了一种神秘的听觉,使他能够精确地知道如何让她舒服,好像他已经在她脊椎骨那黑暗的神经网络中安插了一个间谍。好像他们两人的肉体已经合二为一。直到他们不再像男女那样在一起相互触摸对方、相互被对方触摸,而是变成了一个整体,在那里满足这个整体的饥渴。那天下午,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和年轻女人性交的男人,倒像是他一直就生活在她的子宫里,她的子宫现在已经不是她的而是他们两人的了,他的阴茎也不是他的而是他们两人的了,他的皮肤包裹的不仅仅是他的身体而是他们两人的身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