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子还乡(第3/11页)
“这一点都不多,”她想,“但似乎仍然觉得这对他来说已经够多了,如今生意状况惨淡,要么尽可能赚钱,得一点算一点;要么分文不取,最后只能一无所有。没错,他是个穿着破旧的房客,的确如此,”她继续思索着,“这位房客不大可靠。但我想麦克唐纳肯定了解他的情况,既然他介绍他上这里来,我想就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不管怎么说,如今只有这种人才会来这里投宿了。社会地位较高的人都拥有私家车,全住到山外边去了。再说,如果他们能住得起宾馆,谁又不愿意到这种又旧、又冷、又破的地方来住呢。所以我觉得最好还是让他住下,这样还能收一点房租——总比什么都没有强一些。”
她一边思忖,一边透过眼镜专注地紧盯着他,脸上带着一丝困惑、不安的表情。在她苍老、疲倦、衰弱的眼睛里,在走廊昏暗、暗淡的灯光下,面前的这个人毫无吸引人之处。他的身材非常高大、魁梧,褴褛的衣服皱巴巴的,正如她心里所想:“他看起来就像一路风尘仆仆刚从乡下乘火车硬座而来。”他的脸上长满了黑乎乎、如同荆草的胡须,似乎一个星期没有刮。他的面容虽不宽阔,也不粗糙,但依然流露出饱受生活之苦的痕迹。他扁平、歪斜、难看的鼻子从鼻梁处折断,修复得并不理想,鼻子底部斜斜地留着一道疤痕。这个缺陷使他的面容略显粗野,而他的眼睛却加重了这一印象。他褐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严厉、神秘、受伤的神色。他好像已经饱受了生活之苦,但却试图用一种凶猛、毫不掩饰的粗野来掩盖这一事实,一如愤怒的言辞,颇具挑战性。
然而,正是他眼里冰冷的愠意最终打消了老妇的疑虑。当他的直率、充满怒意的目光和她探究般的眼神接触的一瞬间,她隐隐地感受到了一丝安慰,心想:“嗯,他的衣着虽然破旧,但是人看起来倒蛮诚实的——他不会搞鬼的——我想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于是,她大声地重复道:“嗯,那么,快来吧。如果你对这里还算满意的话,我想你就住这间屋子吧。”
然后她转过身,带他走进过道右侧的一间屋子,扭开了昏暗的灯。这是一间大客厅,和整幢房子一样冷清;屋顶很高,毫无生气,室内则干净、阴冷、空荡荡的;墙面刷得粉白。室内有一架黑色、冰冷的壁炉,油漆一新,但并没有使用过。壁炉使这一间阴冷、洁白的屋子更显凄凉。磨损的地板上铺着一块干净却破旧的地毯。室内一角有一只廉价的梳妆台,上面镶着一面椭圆形的镜子,另一角摆放着盥洗架,上面搁着水盆、大水罐,还镶着一条毛巾架。在临街一侧的丑陋凸窗前,放着一张圆桌,上面铺着白色的桌布。门对面摆着一张干净却毫无特别之处的白色铁架床。
老妇人将双手随意地搭在腰间,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屋子。
“嗯,”她平静、无所谓、略带迁就地说,“我估计你会觉得这里很冷,但是这里除了另一位寄宿者和我本人之外,再没有别人了。由于没有什么收入,所以我没有钱在这么大的房子里生炉子。但是你会发现一切都很干净,”她平静地补充说,“而且床上的铺盖又好又暖和,你不会觉得冷的,要是你想明天早起的话,我想你也不会耽搁太晚的。”
“是的,夫人。”他回答,声音里马上透出一丝难过的语气。“我会睡得很舒服的。现在我就付租金给你,”他说,“这样明天一大早我离开的时候就不用再打扰你了。”
他把手伸进口袋,摸出了一枚硬币,然后递给了她。她平静、冷漠、耐心、泰然自若地拿了钱,然后依旧站在那里。她停顿了片刻,若有所思地朝屋子扫视了最后一眼便离开了。
“那么好吧,”她说,“我想你需要的东西都全了。盥洗架上有干净的毛巾,洗手间在楼上第一段走廊尽头的左侧位置。”
“谢谢你,夫人,”他又用刚才的那种语气回答,“我会尽量不打扰你的。”
“没有人可打扰,”她平静地说,“我睡在房子的背面,远离一切,而吉尔默先生——他是目前唯一的常住房客——已经住在这里很多年了,他很安静,我几乎感觉不到他就住在这所房子里。另外,他睡觉很沉,也不会知道你在这里的。他现在还在外面,但是应该快回来了。所以你不用担心打扰我们。也没有人会打扰你。”她说完之后,突然紧紧地看着他,苍白、颤抖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假牙也露了出来。“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是你能找到的最安静的房子了。所以,如果你听到有人进来,你不必担心,那只会是吉尔默先生回房睡觉去了。”
“谢谢你,”他淡淡地说,“现在再没有什么需要的了,”他补充了一句,然后把脸转了过去,仿佛要急于终止一段无限拖延的谈话似的,“我要休息了,你也去睡觉吧,我不想再耽搁你的时间了,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