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度(第5/5页)

“啊。”

敬子摸不透京子上门来干什么,心里不踏实。

京子不时瞟着敬子落落大方的言谈举止,心想“真年轻”。这就是京子天真幼稚的地方。她一身崭新的绣花边白色外衣和黑色百褶裙,但松松垮垮,显得窝囊。

“我……”京子拖长声音说,“想了好长时间,才死了这条心。”

敬子听她这发嗲的声调,更加心神不定。

“人总有一死,为什么不死在最好的时光?我已经几次面对死亡。但是不是好死不如赖活?您怎么认为?”

“我是为活下去拼命过来的人……”

“我也想病好以后有一个共同生活的家。这多么可笑?真可笑。”

京子忽然哭起来。

敬子不知如何是好,听着她抽抽搭搭的啜泣声,心里也跟着难过。

芙美子端上茶点,京子仍然满不在乎地抹着眼泪。

“上一次来的时候,您不在家,我也隐约知道自己从岛木的生活中被抛弃出来了。以前我一直认为他和弓子两人在您这儿租房住。”京子用手绢擦着泪水,“弓子就拜托您了。”

“什么?”敬子心头一震。

“我今天就是来拜托这件事的。我怀她的时候就得了病,孩子生出来后,也没有奶喂她,不能亲自抚养她。只是偶尔见见面,没有在一起生活。弓子长大以后,大概也不认我做母亲。我真羡慕您。岛木说,您一手把孩子拉扯大。现在弓子出落得这么漂亮。可是她是我唯一的孩子,我也想时常见见她,跟她说说话。”京子把憋在心里的话都倒出来。

“是这样。”敬子只能点头称是,“好像是我造成了您的不幸,我很难过。但是如果您想见弓子,什么时候都可以,听凭您的自由。”

“说得好听……”

“我说的是真心话。”坐在京子对面的敬子忽然觉得似乎上了圈套。

“我有什么自由?”京子摇晃着圆圆的肩膀,孩子气地说,“您好好想想吧!”

“等弓子回来,您再跟她好好聊吧。”

“瞧您,生气了吧?自己有两个孩子,还要霸占别人的孩子。贪得无厌!”京子故意使用天真幼稚的声调。

“是我霸占吗?弓子被我霸占了吗?您最好还是先问问她本人再开口。”

“别动气。我是病人,对不起。我并没有怨恨您。”京子又自言自语,“女人的爱情实在可怕。”

敬子不知道这说的是她还是自己。

“我不知道岛木先生对您怎么说的,但我曾想过,有机会的话,也许我会跟您谈谈的。”

“岛木不是从来不说心里话吗?”京子牛头不对马嘴地说,“岛木一直对我冷酷无情,他越这样,我越爱他,爱得死去活来。我以为他看我是病人,自己忍受着痛苦。原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他对我已经无情无爱。”

敬子想替俊三辩护,说他是因为不忍跟病人离婚,但觉得这句话对京子太残酷。

“即使我没生病,恐怕跟他也过不到一块儿去。他要是不能忍受两个人每天又吵又闹的日子,我也就得不到安慰。”京子脸上的雀斑越来越明显,被泪水濡湿。她两手捂着眉毛以下的大半张脸,然后歇斯底里般抽泣起来。

她说的是不是反话?

敬子看着泪水涟涟的京子,忽然感觉到女人的丑恶。

如果把俊三和弓子还给这女人,敬子有满肚子话要说。

“其实,岛木先生现在日子很不好过,这两三年工作简直糟透了。”

京子还在继续哭泣。

“而且还胡作非为,把公司折腾了个底朝天。我也非常担心,下午要见的也是他公司的人。”

“是嘛。”京子带着哭声说,“我以为他那么难受是因为跟我分手,现在知道原来不是这样,另有其他原因。他并没有实情相告,把话说明白。岛木心里难受,我看不下去。”

敬子觉得站住了脚跟,但内心依然被京子的爱情攻势打得摇摇晃晃。但是,她不但没倒下去,反而挺直腰杆,反守为攻。她被京子的爱情打了一闷棍,使她对俊三的爱情更加深厚激烈。

“当务之急,能帮他一把的也就是我。”爱情的烈焰在她胸中燃烧。

这句话似乎从京子的心里流过,她用女性的眼光看着敬子的手表和戒指。

“这号人,不用理她。”敬子沉着镇静。

京子似乎也不在意敬子的态度变化。

“弓子就拜托您了。”

“好。”

美国军用飞机雷鸣般震天动地地擦着屋顶掠过。


  1. [3]系在腰间的如小药盒、烟盒之类的东西或儿童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