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羽毛(第3/6页)
他们站在屋顶上,隔着圈围四周的金属网,眺望茜色的夕阳余晖里清峻的富士山。
昭男手扶着金属网边,敬子的手轻轻地搭在他的手上。她的手冰凉,而且微微颤动。昭男知道她这时需要宁静的亲吻。
敬子认定这样的爱情虚无缥缈、前途黯淡,弄得年轻的单身汉昭男反而不知如何是好。
晚风冷峭,屋顶上人影稀少。
“你把我的事跟别人说了?……大概会说的吧,我都想象得出来。”敬子说,“可我没把你的事告诉别人。做女人真无聊。”
昭男顾左右而言他:“你小时候住在哪一带?”
“简单地说,在本所、深川一带,离寿座剧场很近。地震时死了很多人,遭受空袭,炸得也很厉害。水多桥多,小房子密密麻麻,拥挤不堪。”
“你的麻疹靠川村的一片虔诚给治好了,没得过百日咳吗?”
“记不得了。那时候没有打预防针,恐怕什么病都要得一遍吧。上小学的时候,到冬天总要把棉花做成条状裹着喉咙。要是得了支气管炎什么的,咳嗽不止,就到上野宽永寺后面的一个什么寺院去祈求丝瓜保佑。把切成薄片的丝瓜埋在檐溜滴滴答答的屋檐下面……要谈过去的事,就没个完。还要把饭勺钉在门牌旁边;睡觉时把梆子放在枕头旁边;傍晚还要过七座桥,要是碰上熟人,一开口说话,符咒就不灵了,所以一边咳嗽一边沿着河边走,免得碰见熟人说话。这我还记得。”
“那病不是更厉害吗?”
“那时候就一个心眼儿,只要照大人说的做,病就能好。可不像现在的清和朝子这样。我母亲要是活着,也有六十五岁了,她一有病,就用清水浇洗叫净行的石佛。”
“完全不去看医生吗?”
“不。对医生非常尊重。”
“这我就放心了。”昭男笑着说,“就像听神奇的童话一样。可你一点也没有旧脑筋……”
“是吗?我们家认为家族的老规矩到我这一代就结束了。其实我至今还保留着洗柚子澡、菖蒲澡的习惯,哪一个也没忘记,甚至还用阴历占卜当日的吉凶。”
敬子想起洗菖蒲澡那一天把辟邪的菖蒲系在弓子头发上的情景。
五月五日,谁能料到,从那以后,人生的骰子竟会如此旋转。
商店关门的铃声响了。
两人从屋顶下来,楼梯悄寂无人,让人忘却置身于热闹喧嚣的商店。敬子悄悄伸出手,昭男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难耐的强烈情欲。
昭男有时候想起这个中年女人狂热的爱欲,不禁心头震撼而羞愧。
但是,敬子仍然声调平静地继续回忆往事:“那一带的商店有珠宝店、贵金属店等,听起来挺气派,现在想起来,太简陋了。加工的地方就和柜台在一起,周围全是大大小小的挂钟。这就是先前近郊我家的钟表店。圆形闹钟、四方形石头座钟、金链手表、金银雕刻的戒指、带扣等,玻璃柜上还放着杜鹃花花盆。我心想要是一盆蔷薇花该多好。每天用鸡毛掸子掸,还到处是灰尘。当时我就觉得,我的命运再不济,生活也会比父母强。就像现在认为清和朝子将来的日子比我好过一样。在这个社会,要是没有这种信念,就难以生存。”
“应该有这种信念。”
“战败以后,很多人说以前好,怀念过去。可是我觉得现在最好,大概因为有了您的缘故吧。”
“哪里。”昭男不好意思,“后来是从那店里嫁出去的吧?”
“嗯,家里人说哥哥娶了媳妇,我再不走,在家里碍事……我都哭了。”
“你不是掌上明珠吗?”
“是我婚后回门的时候哭的。没出嫁以前,什么也不懂,对穿结婚和服还挺激动的。”
“你没想过自己干点什么吗?我觉得你年轻的时候不要结婚,应该在艺术方面有所造就发展。”
“好打扮,喜欢漂亮的东西,就这些。”
“不仅是这些。”
“父亲是个行家,小有名气,所以也经手高档珠宝,在山手线一带有些高品位的老主顾。我现在摆弄珠宝,恐怕就是受他的影响。”
“你搞珠宝虽然也行……”
“要是我晚生二十年,会做什么呢?想想看,如果我今年才二十岁……”
“会不会当演员?朝子大概就继承了你在这方面的才能吧?”
“我的演戏本领就那么好吗?”
“真有出色的时候。”
“你当不了我的恋人。”
“我当不了?”
“我想要一个孩子,所以……”
昭男惊愕了。
儿女都二十多岁的四十三岁的女人,竟然想跟情人生一个孩子。
但是,敬子情绪极佳,脚步轻快地下楼梯。
正是华灯初上、霓虹灯五彩缤纷的时刻。今年银座楼顶的霓虹灯广告明显增加了,淡紫色和浅蓝色的多边形式样尤其新颖别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