狛犬(第7/8页)

门仓的语气听来不服。仙吉说:“你很错愕吧。如果没有更愤怒地骂你,就感觉很没劲吧。”

仙吉说得一针见血,门仓罕有地心慌意乱。为了女人的事被多美责备或给予意见时,门仓看起来很幸福。替门仓撑腰,或与多美一起谴责门仓太无赖的仙吉,看起来也同样高兴。这种乐趣,如此轻易画上句点太可惜了。就算不提那个,这三年来他也一直在等待这种乐趣。

老实说,多美并没有那么气愤,她甚至对礼子有种亲近感。

“上次来的人,看起来还不错嘛。”

“她就是太倔强。”

门仓羞愧地抓抓头。仙吉摆出和事佬的面孔,

“如果太软弱,也当不了职业妇女吧。”

咖啡厅的女服务生也算是职业妇女吗?多美不禁笑了一下。仿佛是被她的笑容激励,门仓又重提小孩的话题。

“我会好好抚养的。不管怎样都会让她一辈子不愁吃穿,不,极尽奢华……”

“那可不行。就算姓氏不同,和聪子终究还是姊妹。如果贫富差距太大,双方都会很可怜。”

“如果贫富差太多不妥的话,我会让双方一样。喂,水田。”

被门仓的眼神催促,仙吉漫声沉吟。

多美怀疑呻吟的是自己。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抽搐、扭绞、沸腾着。她刚才本来已按捺住的东西,再次濒临爆发。她必须赶紧将对话告一段落,去一趟洗手间。

“门仓先生,唯独那件事我……”

多美仿佛堤防溃决,热流溢出。剧烈的痛楚令她讲不下去。

仙吉讶异地看着把话吞回去的多美。“喂,你怎么了?”

是那种心情很好的悠哉语调。

“你到底怎么了?”

“不好意思,请你出去。”

两人面面相觑。

“喂!”

“我站不起来了。把灯关掉,老公,你也出去。”

多美捂着肚子,弯腰不起。她已满脸冷汗。

聪子抱着装苹果的纸袋,一路跑回来。家里的水果吃完了,所以派她出门采买。多美指定的蔬果店已早早打烊,她只好一路跑到大马路上的别家去买。每次门仓来访,连自己都好像心头亮起明灯。再加上,在水果店听到的消息也令聪子激动不已。

她正要进门时,抬头一看,木莲的花蕾已盛开,垂落一枚暗紫色的花瓣,看似狗舌头。她拉开玄关门,忍不住大喊:“你们听说了吗?忠犬八公死掉了!听说是今早,在车站旁断气的。那只狗,据说今年十三岁了呢!”

初太郎蹲在门口抽烟。

“爷爷,你在这里做什么?”

脱鞋口排放着陌生的男鞋,以及白色的女鞋。

“谁啊?有客人?”

“是医生和护士。”

停顿了一拍,初太郎嘟囔。

“孩子好像流掉了。”

医生与护士小姐走后,聪子关上玄关的门。

仙吉走回里屋。男人的号泣声不经意间传进聪子耳里。是门仓。檐廊的纸门外,面向庭院而坐的门仓,正在放声大哭。仙吉坐在略远处。与门仓同样的姿势,抱着双膝,凝望暗夜的庭院。一旁的多美,眼角迅速滑落泪水。

初太郎冷不防地说:“它们是狛犬啊。”

他指的是神社的鸟居底下姿势相同的石犬雕像。两只看似一模一样但嘴形不同。一只叫作“阿”,一只叫作“吽”(9)。

聪子这才想到,好像的确听过“狛犬公·阿”和“狛犬公·吽”这样的说法。

不经意间,她想起教育敕语(10)的一节:

夫妇相和

朋友互信

校长戴着白手套,恭敬朗读,全体垂首聆听,但爸妈与门仓叔叔的情况,不只是那样。

两句话的背后,似乎有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阴暗洞穴。


(1) 后厄:日本人认为在某些年龄特别容易有灾厄降临,称为厄年,又分前厄、正厄、后厄。男性的后厄年是二十六岁、四十三岁、六十二岁。

(2) 坪:日本用语,计算房屋、建筑用地的面积单位。1坪约合3.3057平方米。

(3) 咖啡厅:在大正、昭和时代,是指有女服务生陪酒的餐饮店。

(4) 内里雏:指只有一对天皇与皇后的雏人偶。

(5) 山师:指以探勘、挖掘、鉴定矿石为生,或买卖、砍伐山林的人。也指从事投机买卖牟利的人,因此引喻投机者或骗子。

(6) 警视厅:即警察厅。课,即科。

(7) 钱:日本当时的货币单位。一元等于一百钱。

(8) 葛樱:以葛粉皮包覆豆沙馅儿,外裹樱叶的清凉日式点心。

(9) 阿吽:本是佛教咒语之一。“阿”是张嘴的第一个音,“吽”是闭嘴的最后一个音,代表宇宙的开始与结束。而狛犬作为宗教象征,一只张嘴,一只闭嘴。形容两人的行动合拍极有默契时,会称为“阿吽的呼吸”或“阿吽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