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次郎兵卫(1)(第4/5页)
初太郎被抬回白金三光町的家里时,人已面如死灰。
门仓火速赶来。
去门口迎接的多美,以眼神告诉他:已经没救了。门仓没有对坐在被角的仙吉说出任何话,在初太郎的枕畔坐下后,自怀中取出皮夹。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厚厚一沓百元钞票,在初太郎的面孔上方挥舞。
“老太爷,您这次不是赌中一笔大买卖吗?不是说要还给我本钱两倍,甚至三倍的钱吗?”
初太郎似乎稍有反应。
门仓拽住仙吉的手臂,推他一把,叫他让初太郎握住钞票。仙吉甩开。门仓用尽全力想再次抓住仙吉的手,但仙吉用更大的力气甩开。
“喂,水田。”
多美从旁抢去那沓钞票。
“爸。门仓先生说,要提供你本钱。”
门仓倾身向前。
“下次是哪座山?木曾吗?您看怎样,要不要跟我合伙?”
多美让初太郎握紧钞票。
“有……多少?”初太郎的眼中亮起小小的光。
门仓以快活的大嗓门怂恿似的喊道:“您自己数数看嘛!”
初太郎僵硬的右手伸向发白干涩的嘴唇,冒出舌苔的舌头舔舐大拇指的指腹。数了一张,舔一下,数两张,再舔一下。初太郎挤出最后的力气,朝钞票伸手,终于力竭。
他的胸口与脸上散落着百元钞票,多美发出呜咽声。
仙吉喉咙咕噜一响,扑向初太郎。用自己的脸磨蹭那满头白发的脑袋。
“爸!”他喊道。然后,像个小孩放声大哭。
聪子在辻村的住处第一次接吻。
忽然被人把脸抬起,才刚觉得书架上排列的艰深书籍的书背文字不停旋转,已被温热的东西压住。一瞬间,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闻到学生服油腻的味道,还有烟草的气味。她看过书上说味道是甜的,但其实并不甜。
就像被巴隆舔的时候一样,事后留下腥味。可是,她一点也不讨厌。有种做完大事业的心情。好似太阳雨,明明不想哭却落泪了。
聪子回家时,初太郎的脸上已盖了白布。
枕前的小桌上供奉着线香鲜花,初太郎平常用的饭碗里装满了米饭,插了一根已被初太郎用成焦糖色的象牙筷。
多美坐在被角,两侧,仙吉与门仓同样交抱双臂而坐。
初太郎曾说两人是“狛犬”。
狛犬公“阿”。
狛犬公“吽”。
也教过他们“阿吽”这个名词。
初太郎知道门仓喜欢多美,多美也喜欢门仓,而且也很清楚仙吉知道此事。一如他不跟儿子说话,他对此也只字未提地死去。
成年人对于重要的事,一个字也不会说。
“你上哪儿去了?”
多美拦住正欲大吼的仙吉,掀起盖在初太郎脸上的白布,用鼻塞似的声音催促道:“过来向爷爷道别。”
聪子用手背抹拭自己的唇,拿多美递来的毛笔蘸点水,濡湿初太郎半启的嘴唇(7)。过多的水,自下巴一带如泪水滑落。
守灵夜很热闹。
仙吉那些连初太郎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的男同事,以及门仓公司的相关人员纷纷来上香、喝酒、吃寿司。照例,打理一切杂务的是门仓。
聪子排好客人的鞋子,接替负责烫酒的多美。多美去了和室,似乎在到处跟客人打招呼、替客人斟酒。
过了一会儿,多美走进来。
她双手拿着酒瓶瓶颈,边摇晃边伫立片刻,最后在聪子的身旁坐下。
“你喝喝这个。”
“我不会喝酒。”
“没事,你喝喝看。”
聪子觉得,母亲已经醉了。或者是初太郎的死,令她心神失常。
多美把小酒瓶的酒倒进旁边的杯子,递到聪子的嘴边。
聪子想撇开脸,这才惊觉不对。
那不是酒。
“是高汤啦。”多美把杯中的浅色液体一口喝下,“门仓先生一直在默默喝这个。他怕被别人喝到会闹笑话。自己抱着两瓶酒。还小声说:‘嫂子,这个搞错了。’那个人,他怕万一被你爸爸发现又要骂人,所以瞒着不让人发现妈妈的疏忽……”
多美泫然欲泣的声音吃吃发笑。
“在你爷爷的守灵夜笑出来,要是被你爸爸看到了肯定要挨骂。”说着又笑了。
她眼睑下方的卧蚕微微泛红鼓起。聪子觉得母亲很美。
敞开的客厅里,仙吉对门仓举起手,说了一两句话,门仓大大地点头回应。好像又有客人来吊唁,仙吉格外守礼地跪地行礼。门仓拿坐垫给客人。
聪子起身去厨房,准备端泡菜给客人。
隔壁的收音机正在播报新闻。
猛然扭开水龙头放水的聪子,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出南京特电……
(1) 弥次郎兵卫:日本的传统玩具,以短棒做成人偶,左右平伸的双手由重量来保持平衡。也叫作天秤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