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 贝尔根—贝尔森集中营(第4/14页)
卫兵们再一次消失了,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再出现在营房里。于是一个看守探了探头,然后指着四个女囚说让她们去厨房找汤锅。营房里忽然一阵吵闹和欢呼声。
“有晚饭了!”
“谢谢你,我的上帝!”
两个女囚出现了,为了不被烫着,她们用两根木棍抬着锅回来了,那天晚上她们的晚饭是汤。
“这个厨师和比克瑙的厨师是在同一个学校学习过的。”蒂塔咂吧咂吧嘴说道。
妈妈把蒂塔那翘起的中长的头发向下捋了捋。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种混乱的状态还在持续增长。有几天她们中午喝到了汤,但是却没有早饭和晚饭。有几天她们吃到了中饭和晚饭,但也有几天她们一整天都没有吃到任何东西。饥饿变成了一种折磨和焦虑的源泉,使得她们的脑子已经停滞,无法思考。她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强烈地渴望着下一顿饭。如此多的自由时间,连同饥饿带来的焦虑,使得她们渐渐地失去了理智,一切都开始土崩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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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周时间里,来了更多的囚犯,用餐的间隔时间也被拉得更长。死亡率以成倍的方式增长着。虽然这里没有毒气室,但贝尔根—贝尔森集中营已经变成了一个杀人机器。每天都要从营房内拖走六七具尸体。据官方统计,她们都是自然死亡的。在贝尔根—贝尔森集中营,死亡是如此的正常,就像是用苍蝇拍拍死一只苍蝇。
当看守来筛选搬运尸体的囚犯时,大家都很严肃,不希望这个霉运落在自己头上。蒂塔也试图假装视而不见。
但是那天上午还是轮到了她。
党卫军的看守很明确地用军棍指着她。她是最后一个被筛选上的,所以等她走到尸体跟前的时候,脚头的位置已经被人占了。她和一个很黑的女人,感觉像是吉卜赛人,只能去抬死人的肩膀。在那些年她已经见过很多的尸体,但却从来没有碰过一具尸体。她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死人的手,大理石似的冰冷的手让她不寒而栗。
她和那个皮肤黑黑的女人承受着大部分的重量。尸体那僵硬不动的、半弯着的双臂让蒂塔感到紧张,仿佛就像是一个四肢可以活动的玩具娃娃。
其中一个抬着脚的女人边走边指路,最后她们走到了铁丝网的边上。两个全副武装、扛着步枪的卫兵给她们让开了一条道。她们来到了一片空地上,在那里她们遇到了一位穿着衬衣的德国官员要求她们站住。她们抬着尸体停了下来,他瞅了一眼,然后问她们营房的编号和死者的名字,在笔记本上做了记录之后冲她们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们继续。其中一个老囚犯低声说他是克莱恩医生,是负责控制斑疹伤寒疫情的。如果在一个营房发现了病情,他们便会对囚犯进行严格的筛选检查,然后把那些病人送到隔离营,让她们在那里死去。
越往前走,气味越让人作呕。她们看到几个健壮的男人在前面不远处干活;盖在鼻子上的脏脏的手绢让他们看上去像是逃犯。在他们前面,另外一群女人正在把一具尸体放在其他几个尸体旁边。其中一个男人示意她们也把尸体放在地上。男人们拖着那些尸体,就像是拖着土豆袋子似的,把他们拖进了一个很大的埋尸坑里。蒂塔探头看了一会儿,看到的情景让她感到一阵恶心,便紧紧抓住了她的一个同伴。
“天哪……”
那个埋尸坑里全是尸体。底下的尸体已经被烧焦了,上面的尸体一个叠着一个堆在一起,到处都是胳膊、脑袋和泛黄的皮肤。在那个地方,死人将会失去所有的尊严,在那里,她们也就只是个死人。
蒂塔感觉到胃里面翻江倒海,但真正翻江倒海的是她内心深处的信念。
这难道就是我们的全部?一堆腐烂之物?很小的一些原子聚集在一起,就像是一棵柳树或者一只鞋?
甚至就连已经来过几次的老囚犯也感到有点慌乱。回去的路上大家都一言不发。亲眼所见的这种死亡方式,让大家的内心都感到惶惑不安。直到那会儿大家都相信了:生命是最神圣的。
但就这么一看,又感觉生命一文不值。
几个小时前还有思想和感觉的人,现在却像是被扔进了垃圾桶的垃圾。那些工人们都戴着手绢,仿佛像是要遮挡一下那些臭味,但蒂塔现在觉得它们是用来遮住自己的脸的。
他们觉得自己作为垃圾清理工很丢人。
蒂塔回来之后,妈妈用眼神问她怎么样,她用双手捂住了脸。她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但妈妈却一下抱住了她,陪着她。
场面越来越混乱。之前的工作组已经消失了,所以她们被命令一整天的时间都要待在营房周围,以保证随叫随到。有时会出现一个女党卫军大力地挥舞着胳膊,露着她那因伙食很好而明晃晃的腿肚子,大声地冲几个男人吼着,让他们跟着她去干水沟清淤的活或者补一些车间的空缺。蒂塔有几次也被轮到去车间干活,负责给皮带和制服的束带打孔。机械设备都很陈旧,必须努力使劲才能有足够的压力在皮带上打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