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5页)

他非常缓慢地接近着自己的目标。几个月过去了,他连一个重大步骤都未能采取,没能相互进行一次深谈。友谊尽管深厚,两人的距离仍然太远,中间还隔着一条很深的鸿沟。犹如两个并排走着的人,一个视力很好,一个却是瞎子;然而瞎子对自己的失明全无所知,这只有对他本身才是一件轻松的事。

那天晚上的经历震撼了少年,使他在心力衰弱的时刻投身到纳尔齐斯的怀抱里;如今,纳尔齐斯就想用解开这个谜的办法,来打开第一道缺口。这件事做起来,不如他想的那么困难。歌尔德蒙早已觉得有必要对那晚上的事进行忏悔;可是除去院长以外,他对谁都不完全信任,而院长呢,又并非他的忏悔神父。因此,当最近纳尔齐斯瞅准一个有利的机会,向他的朋友提起他俩结交之初的情况,碰了碰那个秘密时,歌尔德蒙便坦率地说:“可惜你还没授神职,不能听告解;我倒是很想办个告解把这件事了结,为此受罚也乐意。不过我不能把它对我的忏悔神父讲。”

线索已经找到了,纳尔齐斯便小心翼翼地、狡猾地继续刨根问底。“你在回想你仿佛生病了的那个早上吧,”他试探着说,“你没有忘记它,因为我们那一天成了朋友。我也经常不由得想到那时的情形。这个你也许不曾注意到,我当时真是无法可想哩。”

“你无法可想?”他的朋友困惑得嚷起来,“无法可想的是我呀!我才真正无法可想,我呆呆地站着,吞吞吐吐说不出一句话,临了竟像个孩子似地哭起来了!嗨,到这会儿我还害臊;我曾以为,我永远也没脸见你。竟在你面前现出那么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纳尔齐斯继续摸索前进。

“我明白,”他说,“这对你来说是不愉快的。像你这么个坚强勇敢的小伙子,竟在朋友面前哭哭啼啼,加上他还是位教员,这实在跟你不相称。嘿,我当时还真当你病了呐。只要真的是发高烧,就连亚里士多德也都难保行为不古怪。可你后来却表明压根儿没有病!压根儿不发什么烧!而这恐怕就是你害臊的原因吧。谁也不会为自己发高烧而害臊,是吗?你所以害臊,是因为你出了其他毛病,是因为它把你给制住了。难道出了什么特别的事情么?”

歌尔德蒙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说:“是的,是发生了一些特别的事。就让我假设你是我的忏悔神父吧;这件事反正得讲出来才好。”

于是,他低下头,对他的朋友讲了那天晚上的前前后后。

纳尔齐斯听完以后笑吟吟地说:“不错,‘到村子里去’确实是犯禁的。可是有许多犯禁的事人们尽可以做,做过以后尽可以一笑置之,要不也可以忏悔忏悔,然后事情就了啦,同它再没有关系。为什么偏偏你就不允许像几乎所有的学生那样,也干一干这类小小的蠢事呢?问题难道有如此严重么?”

歌尔德蒙勃然大怒,高声嚷道:“瞧你讲起话来真像一位老师!你可清楚了解这是怎样一个问题!当然,偶尔违反一下院规,和同学在一块儿胡闹胡闹,我也并不认为是什么大罪孽,尽管这对正准备终身在修道院中生活的我来说,是很不相宜的。”

“等一等!”纳尔齐斯大声说,“你不知道么,朋友,对于许多虔诚的神父来说,这样一种准备阶段恰恰是必要的?你不知道么,一个放荡者的生活恰恰能够成为通往圣徒生活的捷径之一?”

“嗨,别说啦!”歌尔德蒙驳斥他。“我想告诉你:使我良心负疚的,不是那么点儿不守教规,却是别的什么。是那个姑娘。是一种我没法向你述说清楚的感觉!也就是说,我感到我一旦屈服于诱惑,哪怕只伸出手去碰一碰那少女,我就再也不能回头,罪孽就会像地狱一样张开大口把我吞掉,永远也不会再吐我出来。从此我的一切美梦,一切德行,一切对上帝的爱和对善的爱,便统统完啦!”

纳尔齐斯点点头,陷入了沉思。

“你对上帝的爱,”随后他字斟句酌地、不慌不忙地说,“和对善的爱并不总是一码事。唉,事情要这么简单就好喽!所谓的善,我们知道,都存在于戒律里面。但上帝却不仅仅存在于戒律里面,嘿,戒律只体现上帝的微乎其微的一部分。你可以恪守戒律,但却离上帝非常之远。”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吗?”歌尔德蒙抱怨地问。

“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你感觉‘女人’,感觉‘性’,就是你所谓的‘世俗’和‘罪孽’等等一切的体现。其他种种罪孽,你似乎都觉得自己要么根本没有能力去犯,要么就算犯了也不至于压倒你,因为它们是可以忏悔的,可以改正的。这一个罪孽却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