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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相信这是真的。”

“他告诉我的时候我也不信。”

杰斯特常听大人们谈起他的母亲,所以他对母亲的好奇心已经得到满足。据他所知,母亲喜欢吃冰激凌,特别是烤冰激凌。她钢琴弹得非常棒,在霍林斯大学主修音乐,这些关于妈妈的点点滴滴都是他小时候大人们脱口而出,随意告诉他的,因此母亲没有像父亲那样更激起他的敬畏或者神秘感。

“那利特太太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杰斯特最后终于问道。

“一个轻佻的女人。她很白,身怀六甲,自以为是。”

“怀孕了?”杰斯特问,心生反感。

“没错,快生了。她在街头走的时候,恨不得人人都要给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让路似的,就像以色列人过红海,海水都得让路。[55]”

“那么我父亲怎么会爱上她呢?”

“爱上一个人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一件事。但如何坚守才是关键。这不是真正的爱情。这就像你爱上一项事业。再说,你父亲也从没有表示出来。这叫作迷恋吧。我儿子是个清教徒,清教徒只是有很多幻想,而不像其他人一见钟情就付诸行动。”

“这太可怕了,我父亲爱着另外一个女人却和我妈妈结婚。”杰斯特觉得这件事太戏剧化简直不可思议,父亲对他那个爱吃烤冰激凌的母亲不忠,这令他震惊。“那我妈妈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我儿子在他自杀前一周才告诉我。他很难过,也很纠结。否则他也不会告诉我。”

“纠结什么?”

“简单说,在法庭宣布有罪判决并执行之后,利特太太把强尼叫去,她生了儿子并且自己已经不行了。”

杰斯特耳朵都变红了,“她说她爱我父亲了吗?我的意思是,那种充满激情的爱。”

“她恨你父亲,就是这么说的。她诅咒你父亲,说他是个笨蛋律师,说他自以为是地用自己认为公正的见解害了当事人。她骂个没完没了,认定如果你父亲把这个案子当作一个常规的正当防卫案子处理,琼斯现在肯定无罪释放了。一个要死的女人,大叫着,哭喊着,伤透了心还不停地诅咒谩骂。他说琼斯是清白的,是她认识的人里最正派的男人,她爱着他。她让强尼看新生的婴儿,黑色的皮肤,但像她自己一样有蓝色的眼睛。当强尼回到家里的时候,他就像那个钻在水桶里被冲下尼亚加拉大瀑布的人的模样[56]。”

“我就让强尼一直不停地说下去,最后我说,‘儿子,我希望你吸取这个教训。那个女人不可能爱琼斯。他是黑人而她是白人。’”

“爷爷,你说话的口吻好像爱上一个黑人就像爱上一只长颈鹿或什么怪物似的。”

“这当然不是爱。那就是情欲。情欲是一种被新奇、古怪、堕落和危险所吸引的东西。我就是这么告诉你父亲的。然后我问他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上心。强尼说:‘因为,我爱着利特太太,或者按你的话,是情欲?’”

“‘不是情欲就是蠢到家了,儿子。’我说。”

“那小孩怎么样了?”杰斯特问。

“很显然,莱斯在利特太太死后把孩子抱走了。然后把他留在米兰圣子升天教堂的长椅上。一定是莱斯干的,我想来想去只有他能这么干。”

“那就是我们这个舍尔曼啦?”

“是啊,但是什么也不要告诉他。”法官警告说。

“我父亲就是那天——在利特太太诅咒他,并给他看了孩子之后的当天自杀的吗?”

“他是一个星期后,等到圣诞节那天下午,我还以为我的话他听进去了,以为这一切也都结束了。那年圣诞节和往年一样,早上我们打开礼物,把包装纸都放在圣诞树下堆起来。他妈妈送给他一枚珍珠领带别针,我则送给他一盒雪茄和一块防震防水手表。我记得强尼还使劲摔那表,然后放在水里测试。我无数次地责备自己,因为我真的没看出那天有一丁点异常。可是我们就像孪生兄弟,我本应该察觉到他绝望的情绪的。难道他那么使劲摔那块防震防水手表是正常的吗?你告诉我,杰斯特。”

“我不知道,但别哭,爷爷。”

法官这么些年来从来没有为儿子掉眼泪,而现在,他终于哭出来。他对孙子诉说往事,这些点点滴滴的往事,好像悄悄地打开了心头那把陈年旧锁,他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哭出来了。以前他被这些往事拴住,现在他打开了闸门,如释重负,这让他心里有种甜蜜的释然感觉。

“别哭了,爷爷。”杰斯特轻柔地说,“别哭了,爷爷。”

法官长时间沉浸在记忆里,现在都过去了,他回到现实中。“他死了,”他说,“我亲爱的儿子死了,但我还活着。生活就是充满许许多多的东西。‘有船,有白菜还有国王……’哦不对……是‘有船,还有,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