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7/7页)
蝉吟败叶,蛰响衰草,相应喧喧。“不能再犹豫了。”大爷一声叹息。“呼”地站起来,挥着有力的臂膀,扔掉手中的长长的铁锄,像泥鳅钻入大海一样,迅速钻进了望不到边看不尽沿的青纱帐,无垠的青纱帐顿时吞没了大爷高大的身躯。今年是土改后难得的一个好年头,秋风摇曳的高粱长得粗壮高大,红红的高粱穗打在大爷脸上,长长的叶子剪刀似的带着露珠横着斜着割在大爷脸上,不时有觅食的麻雀从地里“轰”地飞起,又在前面落下,像是给大爷领路。大爷艰难地拨拉着高梁向前走。
那扔掉的铁锄在空中笨拙地划了个半圆弧,歪歪斜斜地重重地掉在地上,铲起了一个深深的牙龈似的土窝。
大爷这臂膀一挥,毁掉了自己的命运,毁掉了一个大家庭,毁掉了妻子女儿,毁掉了父母兄弟,毁掉了“仓三易斋”的渴望,毁掉了一个大家庭本应有的一切一切……
“老二,去地里喊你大哥回来吃饭,这大晌午了怎还不回来?”中午了,爷爷发现大爷还没回来,打发父亲去地里看看。
父亲在地里只发现了孤零零的铁锄。他扛着锄回了家。“爷,大哥没在地里,只有一把锄。”父亲告诉爷爷。
一家人爷没多想,以为大爷去哪串门去了,中午晚一点肯定回来吃饭。已经过了午时了,大爷还没回来。
“老二,你再去家北看看,你大哥在不在,或有没有其他情况。”爷爷对父亲说。
这次父亲仔细了。他发现大爷宽大的脚印进了青纱帐,高粱地里边仍是大爷那宽大的仓促的脚印,几棵踩倒的红高粱斜躺在地上。
“爷,大哥钻青纱帐走了。我估计他又去投国军了。”父亲回来说。看天已黄昏,还没有大爷踪影,爷爷也感到事态不妙。
大娘抱着孩子到村头看了好几次,期望能看到大爷回来。
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孤零零的村口站着大娘孤零零的身影,带着一颗孤零零的心。
晚上,一家人闷闷地吃饭。大娘吃不下去,只顾抱着孩子哭。“我怎么这么命苦啊!这还有5个月的孩子怎么办啊?”
“砰砰!砰砰!”大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大娘转悲为喜,以为是大爷回来了。父亲腿快,赶紧去开门。
父亲领回来的是“鬼的好”高瑞云,鬼的好已40多岁了,经常倒背着手走路,略微发白的瘦瘦的长脸镶着死鱼一样的眼睛,高高的个头,微微弯腰,像秋天的红高粱,承受不住头部的压力。
“二哥,仕昌让我给你们带信回来,他今天又开始在李竹明那边干事了,叫你们不用担心。”鬼的好说。
爷爷奶奶的心总算又放下来了,毕竟有自己儿子的信了。“唉!没办法!他改不了了!”爷爷叹气。
是夜,奶奶和大娘一个炕睡觉,被一阵“嘤嘤”的哭声惊醒。大娘一直没睡,她心情复杂而痛苦,不知丈夫这一走是凶是吉。大娘奇怪,为什么偏偏放着日子不过,去冲冲杀杀的。
“睡吧,彩虹,仕昌没事。”奶奶安慰道。
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淡月藏梧桐,凄树影婆娑,撒下一帘幽愁,一室秋灯,一庭秋雨,更一声秋雁,不知消得,几多依黯。大娘默默地在窗下坐了一夜,想边鸿孤唳,砌蛩私语,心入乱麻,千刀难剪,这闲愁,夜深最苦。
几天后就是中秋节了,清秋千里,明月照人,吴刚折桂,嫦娥冷泪。秋风凛冽,深远的天空挂着一轮仲秋月,溶溶的月色照着冷冷秋霜,时而传来几声大雁的悲鸣声切。大娘独倚门外,望穿秋水,脉脉相待,盼望奇迹出现。然而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燕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夜深了,秋风四起,卷起一地寂寞,依然一席哀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