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6/10页)
“孙队长啊,我爷爷那是被逼着啊!当年我爷爷不去,日本人就要强奸烧杀,他为了乡亲们,才无奈干事啊。”仕光大爷如冬日霹雳,当头一击。
“那不还是汉奸吗?你今天开始不要领工干活了,先关起来接受审查。”孙业富说。
“孙队长,这事情我们要好好调查清楚,我听说,他爷爷确实为日本人做事不假,但身在曹营心在汉,暗地里宣传共产党抗日政策,也可以算地下工作者吧?”朱功深说。
“这要事实啊,谁能证明?”孙业富问。朱功深不语。父亲听说仕光大爷被审查,急来找朱功深。
“四弟,这本来好好的,怎么突然成了汉奸呢?”
“我也说不清,形势所逼。你想一想还有什么可以证明你孟久老爷爷不是汉奸的材料?”朱功深说。
“好,我回去找,我回去找。”父亲说。
夜黑漆漆的,像刚刚入殓的老曹鬼的棺材那么黑黝黝的,吞噬着山村的夜晚。仕光大爷蹲在阴冷的大队部里,想着刚刚死去的老曹鬼,他为什么那样死,总比活着受折磨强。自己这些年风平浪静的,现在突然又提起20多年前爷爷为日本鬼子做事的事情,还不知把自己要折磨成什么样子。
仕光大爷突然害怕起来,人的意识可能就在一刹那决定或改变。本来不该发生的事情偏偏发生了,父亲过后说,他怎么也没想到仕光大爷会那么脆弱。
“开门,开门,我要撒尿。”仕光大爷晃着门喊。
看守他的是老民兵“老八”,仕光大爷喊了老长时间才把他从被窝里喊出来。“快一点,仕光,这么冷的天,冻死了!”老八说。
过了一会儿,正当老八奇怪仕光大爷还不回来的时候,他听见院子里水井处发出很轻的沉闷声,他拿手电筒顺手一扫。
“啊!喂!仕光,你要干什么?”老八手电筒扫过水井口的时候,正好看见了仕光大爷迎头跳井的动作,那样子像一只饥饿的蝙蝠飞扑觅食目标,义无反顾;像被击中的飞机,慌里慌张的一头抢地。
老八的话音刚落,仕光大爷早跳进去了,只看见手电筒照耀下双脚在井口一闪。
父亲回到家就想,究竟还有什么证据呢?他突然想起孟久老爷爷临终前的话,立即拔腿跑到仕光家里。
“仕途,仕光怎样了?今天让大队叫了去,现在也还没回来。”仕光大娘正在着急,见父亲急火火地跑来。
“拿镐来,仕光有救了。”父亲扬起镐来就刨房间窗子横梁上面的土墙,大娘嫁到这里这些年不知道这秘密,迷惑地看着父亲。土墙进去约5公分,父亲发现了效文爷爷当年挖成的长方形的龛。
“拿灯来,嫂子。”父亲说。
昏黄的灯光下,父亲摩挲着完整无损的一幅幅画,在一幅山水画里面,发现了夹着的一叠反日传单。父亲把传单取出来,重新把画放好。
“明天我来把墙补好。嫂子,这画不要说出去,这年头说出去会招祸。”父亲对大娘说。
父亲长吁一口气,轻轻地小心地把传单收好,待天亮到大队找工作队说明情况。“咣!咣!”外面传来晃门声。大娘赶紧开门,是民兵老八哭丧着脸跑进来。“正好!仕途也在这里,呜呜,是我没看好,你们家里仕光跳井自杀了!”
大娘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处理完仕光大爷后事,父亲悲痛欲绝,又一个兄弟就这样简单地糊里糊涂地走了。真道是:
旧坟新陇哭多时,
流世都堪几度悲。
乌鸟乱啼人未远,
野风吹散白棠梨。
仕光大爷死后几天,天气突然变暖,像是春天提前到来,天空飘开了霏霏细雨,缥缥缈缈,以风情万种的柔姿,细细的,朦朦的,嫩嫩的,雾一般盘洒故乡的大地。沉稳凝重的老槐树,好似一个少女恬静的脸庞,有些定格,又有些漂浮。忧郁的细雨,迷蒙了田野,迷蒙了山头,天地沉沉像是睡去一样。村东降媚山下,苹果树带着湿湿的像蟒蛇一样的藏青色的皮肤默默地享受着大自然的洗礼。父亲伫立在仕光坟前,凝重而又凄楚。脚下那坟,土迹犹新,一股泥土味儿犹在。远处,像是有一只野鸟在叫,叫得凄厉。雨,却还这般密密细细、如丝如缕、不紧不慢地下着……朦胧了树木,朦胧了降媚山,朦胧了苹果树,朦胧了坟前那矮小单薄的身影。
给仕光大爷上完“五七”坟回来的路上,父亲碰见了朱功深。
“二哥啊,上坟来啊?”朱功深看见父亲挎着“院子”,扛着锨。
“四弟啊,是啊,给仕光上坟刚回来。”父亲说。
“我说二哥啊,有一件事情就是关于咱哑巴四弟,上级在雹泉吉山店子山后建立了一个麻风院幸福村,要求有条件的尽量到那里去集中居住。我在想啊,哑巴就一人,很适合去那里。还有一个原因是我考虑哑巴在这里住耽误你和五弟的以后啊!我是看着从我们村文明建设和仕昌兄弟的面子这样想。你想是不是?有没有道理?”朱功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