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8/13页)
太阳出来了,透过高大的柞树、稀稀疏疏的枣树和低矮铺展的苹果树,斑驳筛在一个弱小坚强的老人身上。一个地方刨得差不多了,她把茅草顺好装进筐子里,踩着山石,小心翼翼地再找下一处。
“娘,叔,我回来了。”我一进那破旧风雨40年的大门口就大喊着。父亲正在收拾家里的一个破囤。他踩着一个破手推车,一点一点地用麦秸草修补着囤顶。
“你娘一大早上山了,说是给修他妈刨茅草。”父亲说。“谁让她去刨的?有本事她自己来刨啊!”我一听就火了。
“她打电话来说,肾不好,医生讲喝茅草根很管用,找我们给他刨点。我说等我去刨,她那脾气一听今麦儿(今天)你回来,一大早就去刨去了,说好找你带回潍坊去。”父亲说。
“她说什么你们就干什么,你们就这么听话啊!她就知道折腾人,她怎么不找她娘上山刨。”我的火气未减。正说着,母亲回来了,肩上一大筐子茅草,我赶紧接下来,“娘,谁找你去刨的,你就这么听她话。”我埋怨母亲。
“别说了,不是为了你们吗!只要你们好好的,我们怎么也行。她来电话说了,说你对她冷淡,不如以前了,娘真担心你要惹出什么事来。你可少给我惹事啊!”母亲喘着粗气,我赶紧给母亲端来水。
“你别管那么多,你们在家里别让我担心就行。”一提她,我心里就憋得慌,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烦。
“你回不回潍坊啊?回去正好带回去。”母亲问。“我不回去!”我没好气地说。
“我还想你这回来会回潍坊,我也跟着去,我想修了,顺便把茅草给她带去。你不回去算了,等我自己坐车去。”母亲说着去弄水洗筐子里的茅草。
“行,行,我今天把你送回去。”一看母亲这样,我赶紧去拿筐子放到压井边弄水洗。母亲到里屋拿出菜刀来,把茅草叶子剁去,只留根,找一个大塑料袋子装好。
“走吧,我收拾好了。”母亲说。
“把这个鲜鱼我们做做吃了,我吃完饭再走,不着急。”我说。
“刚来就走,屁股还没温热,着什么急?我还有话说。”父亲说,“我对你说,前两天大队里人来告诉我,你四叔今年春天就搬到甘泉岭了,那里原来也有个麻风村,这次安丘把两个合成一个了,在小祖管那里不方便。大队里这次来给他发前半年的粮食补助,你有空去看看他。鸡场里烧锅炉,我去不方便,等炉停了我再去。那里正好在去高密的路上,离景芝很近。”父亲说。
“我本来也想找个时间去看我四叔,搬到那里这样方便了,我抽时间去。还有,你抽时间继续打听一下我大爷的信息。看来是够呛了。我那姐姐呢?你打听一下我那大娘和我姐姐的信息,我们去看看,我们不图啥,只图看看,毕竟是自己家里人,总是一种挂念啊!”我说。
“我也想那孩子。你说,还差两个月就满两周岁了,你爷爷怕那孩子在咱家饿死,没法和你大娘交代,就让我送回去了。这一送回去就再也没见你姐姐了。”父亲说,“这些年,这事一直是块心病。我等着去川里院问她的一个姨试一试。唉!这辈子总要见你姐姐一面啊!”
拉着母亲出村,我车子开得有点快,拐弯时差点压死一条狗。本来没打算回潍坊,等着周末再说,可母亲提出来要去,我总不能让她从家里辗转去潍坊,心里总是感觉有点烦。路边玉米青青,刚刚吐着红色的缨须,我无心欣赏,径直前跑。
“停一停,停一停,你开得慢一点。”母亲在后面说。
车子停下来,母亲下来车,颠着脚,奔向路边的一片棒子地,拿出一个塑料袋,采着那些新鲜的玉米棒子上的淡红色的缨须,时而秋风吹来,玉米花粉簌簌吹落到她凌乱的白发上。
“娘,你干什么?”我知道母亲又是给她弄的。
“修她妈不是说这东西泡水喝能治疗肾炎吗?”母亲边撕拉着玉米缨须边说,脚下一棵倒掉的玉米差点拌她一个趔趄。
“她让你摘下天上的星星,你也摘?你听她瞎说,她本来就没有什么病。她整天想自己浑身都是病,你说怎么治?”我禁不住又火起来。自从父亲胃癌以后,大家庭我19岁就挑起来,所以我对父母说话也有点冲,可我不说了算,没人能承担起来,又有什么办法?
“你先慢慢泡水喝,等我回去再刨。满山遍野到处是,这东西不缺。”到家后,母亲拿出剪刀,一节一节地剪着茅草根,连同玉米缨须放在盖垫上端到阳台晒着。
“娘,你们先在家里,我要赶紧去上班了,今天借了人家车,晚上回去还。”我说。下楼走出老远,我看见母亲还躬着腰跟在我后面,我一阵心酸,禁不住眼泪落下,母亲受了这么多苦,拉拔我们长大,如今修都这么大了,我还是给她老人家添这么多麻烦。古有“卧冰求鲤”“卖身葬父”“姿蚊饱血”“哭竹生笋”等二十四孝,我们不至于做到这样,但起码的孝道都无法尽到。她这个年龄,应当我们来伺候,反而还是她来伺候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