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9/13页)

四叔现在住的地方太好找了,从家里出来,沿着潍(坊)徐(州)206国道,走过安丘青云山,一路两车道柏油马路,我开得飞快。平常不开车,好不容易把车开出来,我必须把想办的事情都办了。路上到朋友胡健民开的药店停了一会儿。“从哪里来?大娘呢?怎么不带一起来?等着给你介绍个算了,我这里有一个刚刚20岁的,那个嫩那个脸一掐都能出水。”胡健民和我开玩笑怎么不把她一起带出来。朋友经常开我这样的玩笑,喊她叫“大娘”。

“去你的!你就整天知道这个。我要去高密上班。”骂了胡健民一句,我喝完一杯水拐弯上了206国道。车到一个叫甘泉岭的地方,我按照父亲说的大致方向,右拐上了一条乡级柏油路。前行1公里,右拐一条平展的沙子路,走了不久,一条乡间土路,曲曲弯弯通向一个大约有几十户人家的村庄。环村全是庄稼地,绿油油的玉米正吐着红色的缨须,偶尔一只野兔蹦蹦跳跳穿过玉米地,看着我车子来了,不慌不忙地跳入草丛。到达村口,才发现这个村庄四周建有围墙,只有一个高大的栅栏门向东开着。

凭感觉,肯定是这个地方。很少见有村庄还建有围墙的,这肯定是一个具有特殊性质的村庄。刚把车停下,里面走出一个人来,红色的兔眼,垂直的“马爪”,一看就是个麻风病人。仔细辨认,竟是那高会计。以前在小祖官的时候,每次去都见到他,给四叔送的粮食,也要按村里要求,在他那里入账,并开具证明带回村里。

“高会计,你好!李仕明在哪里住?”我热情地打着招呼。

“哎,是你啊,几年不见了,找哑巴啊?你向里走,左拐,在最前排东南角有一间房子,就是他的,刚才我还见他上坡回来。”高会计打量了我老长时间。

我提着给四叔买的生活用品,慢悠悠地向里走。大门两边是菜地,白菜、茄子、扁豆、豆角、圆葱、大葱、土豆都有,带着浓浓的秋意和生机,这是典型的自给自足。作为麻风病人,他们不愿意去赶集买菜,自己种的也只能自己吃,拿出去卖也没人买。四下打量这村庄,共三排,北边一排住人,中间是一个很大的伙房和仓库,南边一排也是仓库。

如同看耍猴的,我倒成了一道风景。一个老人,嘴咧着,眉毛脱落,鼻子狰狞,像是有骨头要突出来,好奇地打量着我;一个老太太,蹲在地上,一手一个“兀扎”,两只膝盖下已经溃疡烂尽,靠“兀扎”一步一步地挪动着;老远还有几个在坐着玩,一看我来了,目光都投向这里。

“你找谁?”她问。

“我找李仕明,大娘。就是哑巴。”这里人都把四叔李仕明这个名字忘掉了。“我领着你,在前面东南角。”老人热情地一只手挪动“兀扎”就走。

“不用,大娘,我知道,我自己走。”怎么也不是个事,看着这样走路心里总是不舒服,我快步向前走去。

沿着一排仓库,走到东南角,有一间低矮破烂的茅草房。门前外面靠墙支着一个炉子,炉子上一个少个耳朵的铁锅,没有锅盖。我驻足打量着这个只有五六十年代还能见到的茅草房,迟迟没有进屋。

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人来,是我几年没见的四叔。自从到了潍坊人民医院,就没抽出时间来看四叔。他穿着一件不知多长时间没洗的破衣服,由于苍老,原来大大的四方脸盘已经被岁月、困境和孤寂无情地吞噬,额前的头发也退缩的很厉害,露着一个大大的脑门。

“呜呜呜呜!”四叔看着我,百感交集,没有和我握手。作为麻风病人,他们已经没有和别人握手的习惯。四叔只是抬起他那破旧的袖子,不断地擦着眼泪。我眼睛酸酸的,心里堵堵的,这么多亲人,有几个来看看我的四叔!

我向四叔招招手,示意进屋。房间很小,只有六七个平方。靠门口右边,还有一个炉子,好像是冬天取暖没有撤掉,左边是一个单人床,破旧的床单被子,带着油渍,里面靠北墙,用几块砖支起的长木板上放着几袋粮食和杂物。

“啊啊啊啊!”四叔两只手摊着,让我看他的房间。

“呜呜呜呜呜呜!”我再也控制不住了。这就是四叔的家,一个活了70岁而经营的家,一个麻风病人的命运和遭遇之家。我只是用手瞎比划着,解释着我这几年为什么没来看他,不管他明白不明白。

临走前,我把兜里所有的钱都掏出来给四叔,他怎么也不要,比划着他不需要,拗不过,他最后留了一张50的。从四叔那里出来,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我默默地开着车向回赶,只有发动机轻微的声音。

九月底,大棚终于建成四个,我迫不及待地安排运土、调畦、移栽。看着那些以色列樱桃西红柿很多都在苗床上开花了,我心里真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