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猿猴年(第13/14页)
“你抖什么抖啊?”
“老虎……”
“嚇,嚇,我就是老虎。”
“妈哟,我怕……”
“叫爹都不管用了,现在你是我的啦!啊呀呀,多细的肉肉啊,快,给我脱掉,脱光!快,快,快!”
“妈妈呀妈妈,老虎来吃我啦……”
秦忆娥在被老虎撕咬的惨痛中才幡然醒悟,她的母亲不是用她换来了一火车彩礼,也不是为了让·享受当时中国第一夫人才有过的风光与虚荣,更不是把她许配给了洋楼、权贵和花不完的财富,而是将她嫁给了一头老虎。一个白天是土司,晚上就变成了老虎的怪物。
普田虎土司洋洋得意地说:“不错啊,我们是老虎的后代,我的祖先就是老虎生的。我如果白天遇到不高兴的事,晚上我就化身为老虎出来吃人,吃我的仇人,也吃半路上遇到的倒霉鬼。”
他吭哧吭哧地就将秦忆娥身上的衣服吃光了,从吃她的手背开始,一路吃到白皙圆润的胳膊,再到肩膀、脖子,然后一口叼住了浑圆柔嫩的乳房……老虎开始咆哮、撕扯、翻腾、扑咬。在扑向她时,挟带着一股阴冷的腥风,娇弱的新娘变成了老虎掌中俘获的弱小猎物,在极度惊惧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而从床的这一头颠到那一头,忽而又从地狱被抛到云霄。她惊吓得几度昏厥,几度又被下身的巨痛惊醒,黑暗中她听见了老虎的咆哮,就像一列呼啸的火车从她的身上辗过。
她醒来时,黑暗像泛着苦涩浑浊的海水,无边无际,吞噬而来。身边是老虎才有的低沉呼噜和兽腥味,让·以为落进了动物园的老虎笼子里。秦忆娥慌乱地伸手一抓,竟然满手粗粝的毛,她又昏死过去了。
但是到了白天,老虎又变成了人,变成了一个权倾一方的土司,以及对新娘殷勤备至的丈夫。似乎他是会七十二变的孙悟空,但天知道他还会变成什么更可怕的动物?早晨的阳光从洋楼宽大的窗户照射进来时,土司和他的新娘在洋楼的餐厅吃早餐。撩开镶着花边的南洋细纱窗帘,就可以看见对面的车站法式建筑和来来往往的火车,以及车站背后山坡上鳞次栉比的铁路职工宿舍、洋行和洋楼。秦忆娥不能不想起唱戏的母亲说过的话,生活就是一场戏。但是母亲一生中唱过的戏里,有没有夜晚人变成老虎、白天老虎又变成人这样一出戏呢?
母亲,你演砸了自己人生的戏不算,还把你女儿的一生毁了。
就像生活中有好人就有坏人,有野蛮人也就有文明人一样。秦忆娥认为自己是碧色寨的文明人。来这里之前,母亲跟她说碧色寨如何富裕文明、灯红酒绿,人们称之为云南的“小巴黎。”虽然只是一个村寨,但因为有通向境外的铁路,到处都是有教养的高贵洋人绅士和小姐,他们白天喝茶、唱戏、逛商场、卖洋货,晚上跳舞、泡酒吧、看美国电影。昆明人的许多时髦玩意儿,都要请到碧色寨公干或经商的人捎带,从刚刚时兴起来的洋皂,到产自南洋的珍珠粉和洋纱。那里连街上的狗都穿洋装,不随地撒尿。中国的大地方上海也不过如此呢。
被毁掉的是某种理想,现实却是舒适的。应该感谢火车这些年人让·田虎土司打开了视野,他在太阳爬上山头时,便开始把自己努力向一个洋人绅士看齐,以赢得秦忆娥的欢心。他专门从安南高薪聘来的法式厨师为秦忆娥准备了牛奶、咖啡、水果盘、麦片、煎蛋和面包,而他自己则吃蘸蜂蜜的苦荞粑粑,当然还少不了一碗包谷酒。他把早酒当牛奶喝。这个强壮而自卑的丈夫,一方面要满足新婚妻子过洋派生活的愿望,一方面却又丢不掉自己的传统,改不了老虎的禀性。
关于普田虎土司会幻身为老虎的传闻,只有碧色寨的彝族人才深信不疑,并引以为自豪。人们说有一次普土司坐轿子外出,抬轿的两个轿夫走在一处阴森森的山涧时,忽然感到肩上的轿子没有重量了。两个轿夫刚才还听到老爷在轿子里的鼾声,现在不仅听不到一点老爷的气息,分明抬的是一架空轿么。难道老爷从轿子中漏出去了不成?前面的轿夫喊:“老爷,老爷,你还在么?”他们没有听到回应,心里更害怕了,只得把轿子停下来,把老爷弄丢了可是要杀头的。一个胆子稍大的轿夫撩开轿子的窗帘,顿时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们的老爷露出一张虎脸,嘴唇的胡须上沾满了鲜血,正一脸恼怒、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抬好你们的轿。老爷我刚去那边山头上吃了两个人呢。”
一个在床上会变成老虎的人,秦忆娥能跟谁说得清楚呢?连在她的母亲面前也说不清。黄老孃说,床是男人的另一个战场。男人嘛,哪个不想自己在战场上像下山的猛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