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虎年(第2/15页)
“弗朗索瓦站长,这里的旅客越来越少啦,没有乘客的火车就像是开往地狱的死亡之车。我不得不很遗憾地告诉你,我要走啦。”
弗朗索瓦望着寂寞的远方,没有说话。皮埃尔一走,车站上的西方人除了垂垂老矣的布格尔神父,就只剩下他一个光杆站长了。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像那些正在生锈的铁轨一样,也让·己的人生终老在这个偏远的小村庄。
如果说一场战役失败后,一个面对遍地溃逃士兵的将军剩下的荣誉就是最后一个撤出战场的话,那么,作为法国铁路公司碧色寨特等车站的站长,弗朗索瓦希望自己将是碧色寨车站送走最后一班火车的人,并做它的最后一名旅客。
但是有人似乎不给他这样的机会。黄昏时,一只乌鸦的叫声引来两个装扮怪异的彝族人,他们来到站台上,递给弗朗索瓦一张纸条。弗朗索瓦打开看了看,眼皮急速跳动起来。
“我们的朋友有麻烦了。”他对在藤椅上已经昏昏欲睡的皮埃尔说。
“谁?”
“大卡洛斯。”弗朗索瓦把纸条装进上衣口袋,“我早就预料到这个行事诡异的家伙会惹出祸来,我去看看吧。唉,这个希腊的流浪汉,谁叫我们一起修过这条铁路呢。”
“他怎么了?”
“困在山洞里了。好像是这样。”
“在哪里?我陪你一起去吧。”
“算啦,你还是回去收拾自己的行装吧。这可不是一件好差事。”
皮埃尔看见弗朗索瓦站长在暮色中蹒跚而去,两个彝族人跟在他身后。皮埃尔忽然有种不祥的感觉,因为过去那些彝族人在西方人面前,从来都是低头弯腰的,而这两个来送纸条的人,气宇不凡、神色严峻,就像两个前来捉拿犯人的警察。
皮埃尔本想冲他们的背影喊一句:干吗不去叫警察?可碧色寨车站自从中国军人接管后,铁路警察分局就撤销了,皮埃尔感到自己很无助。这种无助感其实在巴黎沦陷那天就开始有了,他们现在是没有祖国的弃儿。
直到皮埃尔浪迹天涯回到祖国的许多年后,他还回想得起这个乌鸦恬噪的寂寞黄昏,回想得起弗朗索瓦孤独的背影,在空空的站台随着两个彝族人越走越远,越远越模糊,越模糊越寒碜孤单。曾经在碧色寨车站风光十足的弗朗索瓦站长,就这样像一个在暮色苍茫中的空旷大舞台上寂然离去的主角,永远从西方人的视线中、从这条他服务了一生的铁路线上消失了。
“杀人是不思不虑发生的事情,拐人媳妇是机心谋求的结果。”
黑暗中传来一个阴沉的声音,小卡洛斯从昏迷中醒过来了,但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之前又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头仍然被一块黑布罩着,双手和双脚则被捆在一根木桩上。好像是这样。
想起来了,他天黑时回到碧色寨,他在铁路边被人打昏后劫持了。但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长时间。
是一场噩梦吧?
那个声音又在说:“因此,在我们这里,杀死一个人,赔银子就是了。每条人命都有价的。而拐人家的媳妇,那就不是银子可以解决的事情啦。”
“你是谁?”小卡洛斯有气无力地问。
“翻墙越院,非奸即盗。你翻了谁家的墙,偷走了哪家的宝贝呢?”那个声音像一个狡猾阴险的法官,明明所有的证据他都掌握了,但他就是要人犯当堂招供。似乎这是每个审讯者最大的快乐。
“我没有。”小卡洛斯还是昏沉沉的,努力在捋清思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是在梦里还是梦外?
“嘴还像犁头一样硬!给我揍他!”
小卡洛斯感到自己的脸、胸、腹被人像打沙袋一样狠狠地击打,嘴里满是咸咸的血,这倒让·清醒了,这不是在噩梦里,是在地狱里啊!
“请住手。是……是土司……先生吗?”小卡洛斯用最后的力气喊道。他明白落在谁手里了,就不打算活了。
“先生,哼!”普田虎土司自己上前来,一把扯掉小卡洛斯头上的黑布,“你们这些把蜜抹在嘴巴边的洋老咪,认不认得这样一个道理,太阳高高挂在天上,地上的什么事情它都看得清楚。你以为隔山做坏事,人们就不知道?地保佑你三天,天保佑你三天,人间保佑你三天,三三九天后,必定要暴露。”
小卡洛斯慢慢适应了周围的环境,他似乎是在一间很黑的屋子里,周围有几个彝族汉子打着火把,普田虎土司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我很抱歉……”小卡洛斯有气无力地说。
“哈,你把人家的香火案都打翻了,还跑上去撒尿。这是畜生都不会干的事情!抱歉?你说得像蒲公英那样轻啊!就像你们洋老咪当年来修铁路,说是只要三尺宽的地,却让·们的牛羊都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到现在都没有听到一句道歉的话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