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0/13页)

不过,看到阿坚失神的样子,她又轻声安慰道:“别急着失望啊。咱们可以拦一辆车去沿途各站,追上那辆火车。战争年代嘛,有的是办法,别着急。现在先去找点东西填肚子,我饿死了,你看起来也很疲惫。”

后来才知道,就在他们俩站在文典火车站说话时,战争已经爆发。

新兵36营,也就是阿坚所在的营,那天从文典火车站出发后不久,在前往文斋站的路上遭遇敌军炸弹袭击,伤亡惨重,营长也死了。

火车上剩下的部队改为步行行军。可是,当他们走到巨南站的时候又遭到B-52轰炸机的轰炸。原本他们计划朝着南方的腹地前行,可是死伤令队伍变了形,最后只好分散到9号线阵地作为补充力量了。几十人分散到火线上就像几滴水落入沙漠,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直到和平以后,乘坐“统一”号列车返回北方时,阿坚才得知36营的悲惨遭遇。那是在火车上碰巧遇到阿辉后,阿辉告诉他的。

阿辉是当年新兵营的副营长。他们已经10年不见,没想到在火车上被分到同一节车厢了。

10年不见,而且阿辉的脸上到处是伤疤,双眼也在战争中炸瞎了。可是,很奇怪,阿坚竟然立刻认出了他,喊出了他的名字。

阿辉却早已忘了阿坚。毕竟已经过去10年了。

这不堪的10年,简直比人的一生都还要漫长。

“祸兮福之所倚,阿坚啊。”一阵寒暄之后,阿辉说,“要不是那天晚上在文典耽搁,你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你知道吗,36营除了我之外全都死在文斋了,就在第一波炸弹袭击之后。我侥幸活命是因为我恰巧在另外一节车厢。当时那辆车昼夜不停地奔驰,大家以为美国佬要在两天之后才返回攻打。可是谁想到他们那个时候会投下炸弹呢?那个时候就算你当逃兵也没人知道。说不定人家已经把你列入阵亡名单了呢,阿坚啊。对了,你滞留了,那后来呢?”

阿坚给他讲述了那段历程。

那天晚上,阿坚和阿芳两个人坐在路边小饭馆,阿坚甚至想:算了,今晚我跟她一起回家,回去算了。怎么可能靠一辆汽车追上火车呢,哪有这么碰巧的事情?但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阿芳也说一起回家好了,但最后他还是摇头否定了。

他站在路边挥手拦车,可是没有任何车愿意捎他。他拦了好久,手都挥酸了,也没拦到一辆车,只是身上徒增了一些灰尘和烟雾而已。

“让我来拦。”阿芳原本一直静静地坐在路边那个茅草顶的饭馆里,看到阿坚徒劳无获,她走到阿坚身边说,“我来拦,一定能拦到车,战争时期是妇女优先的。这么着吧,只要有车过来我就挥手,不管它是往南方还是北方,只要是头一个停下来的,不管是什么车我们都上去,好不好?”

“可是……”

“总是可是可是的,你害怕跟我一起回河内呀?真是的,说到底,你怕什么呀?又不是你的错,错在美国佬,错在我,行了吧?”

远远地,一束形如斗笠的灯光照进了黑暗中,一辆高高的货车开过来,放慢了车速。他们本来以为它不会停,可是它缓缓地停在路边,车轮冒出一股焦臭味。

“是南下的车吗?”

“去哪里?去兜风啊!”一个声音从黑暗的驾驶室呵斥过来。

“去前线。兜什么风呀!”阿芳大声叫喊着,也像是在训斥,接着又换成温柔的口吻说,“让我们搭您的便车去府里吧。”

“我的车不去府里,只到同文,去不去?”

“也行!”

“绕到那边的门口去,快点上!”

阿芳牵着阿坚的手绕过车头,到了驾驶室的右侧。司机开了车门,懒懒地站出来,热情地握住阿芳的手:“车太高,台阶也坏了。我拉你上来吧。”

阿坚一惊,不知说什么好,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阿芳就已经上了驾驶室。

“可是,阿芳啊!”

“上来!别总是可是可是的了!上来吧!”

司机轻轻吹了一声口哨,开始拉闸,汽车启动了。

阿坚猛地蹬了一下驾驶室的门,跟着上了车。然后就呆坐着,一言不发。

“谢谢你,你真是太好了!”阿芳对那个司机说。

“哦,又来小资产阶级那套客气。”

“真话嘛。”

“哦,那就好。喂,你真的要上前线?”

“我想是的。”

“可惜了。”

“为什么这么说呀?”

“啊,这么说吧。如果你真的是要去那里,你就明白了。但是为什么只到同文呢?同文,就算是府里,距离你这个资产阶级小姐的前线也还远着呢。”

“哦,不是,我们是去追一辆火车,上了火车才是真的要去前线。不知道你的车能否跑在火车前面呢?火车7点离开的文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