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9/13页)

他的心刺痛起来。仿佛嘈杂的站台只剩下了一个人,正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阿芳!”他喃喃地重复道。

火车像是被吓了一跳,向后退了几步,然后徐徐开动。

阿芳仍然直直地站在那里,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风吹动着她的长发,几缕发丝飘散下来,盖在她的脸上。

那个年轻男子从车窗上猛冲下来,抓住阿芳的手腕喊道:“你疯啦!”

阿芳愣愣地站着,接着后退几步,甩开他的手,脸色苍白起来,但她仍然微笑着快速说道:“我再待几天,你先上车!记得帮我去拿自行车!哦,算了。”

年轻男子愣了几秒钟,身子晃动了几下,不高兴地撇了撇嘴,脸上也闪现出疯狂的神色。

阿坚以为他要朝自己冲过来,没想到那男子却伸手抓住了最后一节车厢的扶手,跟着行进的列车紧跑了几步,然后像荡秋千一样跳进了车厢。

等火车消失在视野中,阿芳才走过来,轻轻将手放在阿坚的肩上,柔声说:“我们出去吧,真是幸运,要是再晚一会儿就见不到你了。”

阿坚的心迅速奇迹般地平静下来,刚才那突然的悸动好像立刻消失了。

阿芳为他误了一趟火车,错过了一个真心实意的朋友,他却马上要将她一个人留在这车站里。

阿坚不知所措地笑了,笑容有些苍白。阿芳又问了些什么,但是他没听见。他接过阿芳的背包,两人牵着手穿过人群。

“我们赶快回家先吃点东西再说吧,今晚不会因为警报而停电吧。”阿芳兴奋地说,“你穿军装真好看,不过好像有点土气,不知道为什么……”

“阿芳,真是命啊!我的意思是……”阿坚想解释,可是舌头像打了结,无法让他找到合适的表达,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此刻,他才充分领会到这次分离意味着什么,他就要奔赴几百公里甚至上千公里之外的南部,准备跟阿芳真的分开了。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就好像被刺了一刀一样难过。他头一次深切地感到,在这苍茫的人世间自己是多么无助,个人是多么卑微,他们两人的感情又是那么漂泊无依。

想到这里,他开始哽咽,说不出话来。但是,阿芳似乎什么都明白。

“这样吧,我们回去,到你父亲和母亲的牌位前上炷香。别担心,阿坚,别管那么多了。6点半是来不及了,但火车7点才开呢,我们坐三轮车回去吧。”

“算了吧,我跑过去还更快呢,谁要坐三轮车啊。”

“那我呢?你总不能让我也跑着回去吧?”

“不是……但……”

阿芳叫了一辆三轮车,很快谈好了价钱。她要求20分钟内到达,每快1分钟就加两毛钱。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上车呀。我看到军官们都只能在车厢顶坐呢!”

刚走到街上就听到空袭警报响了。

阿坚很着急,他可以跑出去,但现在不行。他忧心如焚,而此时跟阿芳在一起的时光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仿佛一不注意,世界就会变了样。

那个骑三轮车的车夫慌慌张张扔下车去找防空洞了,阿坚却仍然让阿芳跟他一起坐在车上。

街道上一片漆黑,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么漫长,又那么飞快。

“阿坚,今晚就先回家吧……”阿芳小声说,“怎么说都耽误了,而且还有一会儿才会解除警报呢。回去吧,啊。”

阿坚默默地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阿芳坐直身子,从阿坚怀里挣脱出来,轻声说:“如果你已经决定了,那还等什么呢,只能暂时借一下这辆车,马上出发呀!”

“但……”

“你别管了,赶快骑着走吧。就算是给那个胆小如鼠的三轮车夫的一个教训,而且,宣传画上不是说了吗,一切为前线服务!”

阿坚扑哧笑了。当然,她是对的。他跳上车坐稳,慢慢骑了起来。他们才出了鱼尾路,警报就解除了。

阿芳当时一定在想象那个三轮车主人懊恼的表情,所以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此刻,阿坚回忆起在三轮车上的那段时光还真开心,虽然实际上这与其他有关他俩的往事一样,本质上都是令人悲伤的。

那天晚上,他们最后匆匆赶回文典站时还是迟到了,在他们抵达之前几分钟,火车开走了,36营已经奔赴战场。

当时火车站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寂寥无人。阿坚掉队了,一时吓得呆若木鸡,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向火车站的工作人员询问那趟火车的行程,得到的回答是:“那趟火车可能会在同文站或府里站停靠。具体行程不清楚,就算清楚也不会告诉我们,大伙儿说这是一辆军车,军事秘密是不能泄露的。”

“太好了。现在是一比一了。”阿芳开玩笑说,因为他们都是由于对方而错过了各自的一趟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