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上(第14/39页)

陆澄说:“未发出来便是中道,这不也是求‘中’的功夫吗?”

先生说:“只有摒弃私欲、存养天理,才能算是功夫。在平静时心心念念要摒弃私欲、存养天理,在行动中也要心心念念摒弃私欲、存养天理,无论外在是否平静都要如此。如果只一味依靠外在的平静,不但会逐渐养成喜静厌动的弊病,还会有许多其他的毛病,只是潜伏着,终究不能根除,一遇到事情便会滋长。只要内心时刻依循天理,又怎会不平静呢?然而仅仅追求平静,却未必能够依循天理。”

【三〇】

问:“孔门言志,由、求任政事,公西赤任礼乐,多少实用。及曾皙说来,却似耍的事,圣人却许他,是意何如?”[66]

曰:“三子是有意必,有意必便偏着一边,能此未必能彼。曾点这意思却无意必,便是‘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无入而不自得矣’[67]。三子所谓‘汝,器也’[68],曾点便有‘不器’[69]意。然三子之才各卓然成章,非若世之空言无实者,故夫子亦皆许之。”

【译文】

陆澄问:“孔门的弟子各谈志向,子路、冉有想从政,公西赤想从事礼乐教化,多少有点实际用处。等到曾皙来说,却跟玩耍似的,但圣人却偏偏赞许他,这是何意?”

先生说:“其他三人的志向多少都有些主观和绝对,而有了这两种心态的影响就会偏执于一个方面,能做这件事就未必能做那件事。曾皙的志向却没有主观和绝对的意思,这就是‘在其位而谋其政,不做超出自己分限的事,身处荒蛮之地便做身处荒蛮之地该做的事,身处患难之时便做身处患难时该做的事,无论何种情况都能恰当自处。’其他三人是孔子所说的具有某种才能的人,而曾点便有点不拘泥于某种特定才能的意思。不过其余三人的才能也各有过人之处,并非当今许多只会空谈却无实干的人,所以孔子也都认可他们。”

【三一】

问:“知识不长进,如何?”

先生曰:“为学须有本原,须从本原上用力,渐渐‘盈科而进’[70]。仙家说婴儿,亦善譬。婴儿在母腹时,只是纯气,有何知识?出胎后,方始能啼,既而后能笑,又既而后能识认其父母兄弟,又既而后能立、能行、能持、能负,卒乃天下之事无不可能,皆是精气日足,则筋力日强,聪明日开,不是出胎日便讲求推寻得来。故须有个本原。圣人到‘位天地,育万物’[71],也只从‘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上养来。后儒不明格物之说,见圣人无不知、无不能,便欲于初下手时讲求得尽。岂有此理!”

又曰:“立志用功,如种树然。方其根芽,犹未有干;及其有干,尚未有枝;枝而后叶;叶而后花实。初种根时,只管栽培灌溉,勿作枝想,勿作叶想,勿作花想,勿作实想。悬想何益?但不忘栽培之功,怕没有枝叶花实?”

【译文】

陆澄问:“知识没有长进,该怎么办?”

先生说:“为学必须有个本源,从本源上下功夫,循序渐进。道家用婴儿作比喻,也十分精辟。婴儿在母亲腹中,只是一团气,有什么知识?出生后,一开始能哭,继而能笑,再然后可以认得父母兄弟,再然后可以站立行走,能拿东西能负重,最后世上各种事情都能做。这都是因为婴儿的精气日益充足,筋骨力量日益增强,耳目的聪明日益增长。并不是婴儿一出生就可以推究到这个地步。因此才需要有个本源。圣人达到‘天地各安其位、万物生长繁育’的境界,也只是从‘喜怒哀乐未发之中’培养出来。后世的儒者不明白格物的学问,看到圣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便想在初学时就达到这样的境界。哪有这样的道理呢!”

先生又说:“立志下功夫,就像种树一样。刚有根芽的时候,还没有树干;等到有树干了,还没有树枝;有了树枝之后,才会发叶;发叶之后才会开花、结果。起初种下根芽的时候,只需要栽培灌溉,不必想到往后的枝、叶、花、实。空想这些有什么用?只要不忘栽培灌溉的功夫,何必担心没有枝、叶、花、实?”

【三二】

问:“看书不能明,如何?”

先生曰:“此只是在文义上穿求,故不明。如此,又不如为旧时学问。他到看得多,解得去。只是他为学虽极解得明晓,亦终身无得。须于心体上用功,凡明不得、行不去,须反在自心上体当,即可通。盖《四书》《五经》不过说这心体。这心体即所谓道,心体明即是道明,更无二。此是为学头脑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