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上(第38/39页)
刘观时问:“‘感情未发出来时的中正’是怎样的?”
先生说:“你只要在别人看不见、听不到的时候保持戒慎恐惧,存养心体到达纯粹都是天理的境界,自然就能明白了。”
刘观时请先生略微开示“未发之中”的境界。
先生说:“哑巴吃苦瓜,与你说不得。你要知此苦,还须你自吃。”
这时,徐爱在旁边说:“这才是真正的知,才是真正的行。”
一时间在座的同学都有所省悟。
【一二七】
萧惠问死生之道。
先生曰:“知昼夜即知死生。”
问昼夜之道。
曰:“知昼则知夜。”
曰:“昼亦有所不知乎?”
先生曰:“汝能知昼?懵懵而兴、蠢蠢而食,行不著、习不察,终日昏昏,只是梦昼。惟‘息有养,瞬有存’[192],此心惺惺明明,天理无一息间断,才是能知昼。这便是天德,便是通乎昼夜之道而知,更有甚么死生?”
【译文】
萧惠向先生请教生死的道理。
先生说:“明白昼夜的变化就知道生死的道理了。”
于是萧惠向先生请教昼夜变化的道理。
先生说:“知道白天就是知道黑夜。”
萧惠说:“白天也有不知道的吗?”
先生说:“你难道能知道白天?迷迷糊糊起床、傻乎乎地吃饭,刚开始做时不明白其所以然,习惯后更不明白其所以然,终日昏昏沉沉,只是在做白日梦。只有做到‘时时刻刻都有所存养’,心中清醒明白,天理没有片刻的间断,才算是知道白天。这就是与天相同的德性,就是通达昼夜之道才领悟的知,除此之外哪里还有什么生和死的道理?”
【一二八】
马子莘问:“‘修道之教’[193],旧说谓圣人品节吾性之固有[194],以为法于天下,若礼乐刑政之属。此意如何?”
先生曰:“道即性即命,本是完完全全,增减不得,不假修饰的,何须要圣人品节?却是不完全的物件。礼乐刑政是治天下之法,固亦可谓之教,但不是子思本旨。若如先儒之说,下面由教入道的,缘何舍了圣人礼乐刑政之教,别说出一段戒慎恐惧工夫?却是圣人之教为虚设矣。”
子莘请问。
先生曰:“子思性、道、教皆从本原上说,天命于人则命便谓之性,率性而行则性便谓之道,修道而学则道便谓之教。率性是诚者事,所谓‘自诚明,谓之性’也;修道是诚之者事,所谓‘自明诚,谓之教’[195]也。圣人率性而行即是道;圣人以下,未能率性,于道未免有过不及,故须修道。修道则贤知者不得而过,愚不肖者不得而不及,都要循着这个道,则道便是个教。此‘教’字与‘天道至教’[196]‘风雨霜露,无非教也’[197]之‘教’同。‘修道’字与‘修道以仁’[198]同。人能修道,然后能不违于道,以复其性之本体,则亦是圣人率性之道矣。下面‘戒慎恐惧’便是修道的工夫,‘中和’便是复其性之本体。如《易》所谓‘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中和位育’便是尽性至命。”
【译文】
马子莘问:“《中庸》说‘修道之谓教’,朱熹将这句话理解为圣人对世人进行评价分类并规定相应的德性,作为世人所需要遵守的规范,例如礼、乐、刑、政等,这种说法对吗?”
先生说:“道就是天性、就是天命,本来就十分完备,不能增减,也不需要修饰,哪里还需要圣人来评价规范?又不是什么不完备的东西。礼、乐、刑、政是治理天下的法度,固然可以称之为教,但这并不是子思的本意。如果像朱熹所说的,天资较下者通过教化得以领悟大道,为何舍弃圣人礼、乐、刑、政的教化,却另外讲一个‘戒慎恐惧’的功夫呢?这是将圣人的教诲当作摆设了。”
马子莘继续向先生请教。
先生说:“子思所说的性、道和教都是从本原上说的。天授命于人,那么命就是人的性;人率性而行,那么性就是人所行的道;人修道而学,那么道就是人所施的教。率性是‘自然而然真诚的人’的事业,所谓‘通过诚挚之心明白通达,是天性使然’;修道是‘想要做到真诚的人’的事业,所谓‘由明白通达养成诚挚之心,是教化使然’。圣人率性而行就是大道;圣人以下的人做不到率性,对于道的理解难免有过或不及,所以才需要修道。修道就可以使贤者、智者不会过分,愚者、不肖者不会欠缺,所有人都要遵循这个道,在这个道之中便蕴含教化的意思了。此处的‘教’与‘天道至教’‘风雨霜露,无非教也’的‘教’是同一个意思。‘修道’与‘修道以仁’的意思相同。人能够修道,就能够不违背大道,恢复天性的本然,也就是圣人率性而行的大道了。《中庸》后文所说的‘戒慎恐惧’,就是修道的功夫,‘中和’就是恢复本来的天性。就像《易经》所说的‘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中和位育’,都是穷尽天性、通达天命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