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上(第39/39页)

【一二九】

黄诚甫问:“先儒以孔子告颜渊为邦[199]之问,是立万世常行之道[200],如何?”

先生曰:“颜子具体圣人,其于为邦的大本大原都已完备,夫子平日知之已深,到此都不必言,只就制度文为上说。此等处亦不可忽略,须要是如此方尽善。又不可因自己本领是当了,便于防范上疏阔,须是要‘放郑声,远佞人’。盖颜子是个克己向里、德上用心的人,孔子恐其外面末节或有疏略,故就他不足处帮补说。若在他人,须告以‘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达道’‘九经’[201]及‘诚身’许多工夫,方始做得,这个方是万世常行之道。不然,只去行了夏时,乘了殷辂,服了周冕,作了韶舞,天下便治得?后人但见颜子是孔门第一人,又问个为邦,便把做天大事看了。”

【译文】

黄诚甫问:“朱熹认为孔子回答颜渊关于治理邦国问题的话,是为万世确立治国的原则,对吗?”

先生说:“颜回大体上具备圣人的品质,对于治国安邦的大体方略也都已掌握,孔子对此也十分了解,当颜渊提问时也就没必要再多说,只是就典章制度稍稍谈一下。不过这方面也不能忽略,必须各方面全都具备才算完善。也不能因为自己的能力已经足够担当治理邦国的责任,就疏于防范,必须‘禁止郑国的靡靡之音,远离阿谀奉承的小人’。颜回是一个严于克己、韬光养晦的人,孔子担心他在制度文章等外在的问题上会有所疏漏,才针对他的不足之处加以补充说明。如果别人问到治理邦国的问题,孔子肯定会告诉他‘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达道’‘九经’以及‘诚身’等许多道理,这样才能将国家治理好,这才是万世常行的准则。如若不然,只是去推行夏朝的历法,乘坐商朝的辂车,穿上周朝的冠冕,听《韶》《武》的音乐,天下就能治理好吗?后世的学者只看到颜回是孔子最出色的弟子,又去问如何治理国家的道理,就认为孔子讲的是完备无疑的道理了。”

【一三〇】

蔡希渊问:“文公《大学》新本,先‘格致’而后‘诚意’工夫,似与首章次第相合。若如先生从旧本之说,即‘诚意’反在‘格致’之前,于此尚未释然。”

先生曰:“《大学》工夫即是‘明明德’,‘明明德’只是个‘诚意’,‘诚意’的工夫只是‘格物致知’。若以‘诚意’为主,去用‘格物致知’的工夫,即工夫始有下落。即为善去恶,无非是‘诚意’的事。如新本先去穷格事物之理,即茫茫荡荡,都无着落处,须用添个‘敬’字,方才牵扯得向身心上来,然终是没根源。若须用添个‘敬’字,缘何孔门倒将一个最紧要的字落了,直待千余年后要人来补出?正谓以‘诚意’为主,即不须添‘敬’字。所以提出个‘诚意’来说,正是学问的大头脑处。于此不察,真所谓‘毫厘之差,千里之缪’。大抵《中庸》工夫只是‘诚身’,‘诚身’之极便是‘至诚’。《大学》工夫只是‘诚意’,‘诚意’之极便是‘至善’。工夫总是一般。今说这里补个‘敬’字,那里补个‘诚’字,未免画蛇添足。”

【译文】

蔡希渊问:“朱熹《大学》新本,先有‘格物致知’,然后才是‘诚意’的功夫,似乎与《大学》首章的次序不合。如果遵从先生旧本的说法,‘诚意’应当在‘格物致知’之后,对此我还有点不明白。”

先生说:“《大学》的功夫就是‘明明德’,‘明明德’就是‘诚意’,‘诚意’的功夫就是‘格物致知’。如果以‘诚意’为主,再去‘格物致知’,功夫才有着落之处。所谓为善去恶,无非都是‘诚意’的功夫。如果像朱熹新本的次序,先去穷尽事物的道理,便会空空荡荡,没有着落,必须再加一个‘敬’字,才能与自己的身心关联起来,然而这终究是缺乏根源的。如果必须加一个‘敬’字,为何《大学》的作者却将这个最紧要的字落下了,等到千余年后的人补出来?所以我才说以‘诚意’为主,就不需要添加一个‘敬’字。之所以提出‘诚意’,正是因为这是做学问的根本宗旨。对此没有体察,真是‘差之毫厘,谬之千里’了。大体而言,《中庸》的功夫只是‘诚身’,‘诚身’的功夫做到极致就是‘至诚’。《大学》的功夫只是‘诚意’,‘诚意’的功夫做到极致就是‘至善’。功夫总是相同的。现在在这里补一个‘敬’字,那里补一个‘诚’字,未免画蛇添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