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同父异母(第6/17页)
那人听见了脚步声,抬起了头,一双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父亲也看见了这人的面孔,他觉得这张面孔是这么熟悉,可是一直又记不清到底是在哪见过。那人见父亲一点点走近,他一点点地站了起来,随着父亲走近,那人也一点点挺直了身子。当父亲站在那人面前正准备开口说话时,那人扑通就给父亲跪下了,操着父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家乡话说:爹,俺来了。
父亲怔住了,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从感觉上他已经承认眼前的汉子是家乡人无疑,但他没想到这人会给他下跪,还口口声声地叫爹,父亲糊涂了,父亲呆怔了。还没等父亲醒悟过来,跪在地上的汉子又说:爹,你不记得俺了,俺是大奎呀。
父亲彻底晕乎了,他真的不知道谁是大奎。叫大奎的人向前移动了一下自己的双膝,一下子抱住了父亲的双腿,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开了,大奎一边哭一边说:爹,你让俺找得好苦哇,这么多年你咋就不回家看看呐,俺娘做梦都念叨着你,亲爹唉,想死俺了。
父亲这时才醒怔过来,他问:谁是你娘?
大奎仰起脸,不解地冲父亲:爹,你咋连俺娘都忘了呢,俺娘就是邱丫呀。
父亲眼前的天黑了,这么多年没有人和他提起过邱丫,他早就把邱丫忘了,大奎一声邱丫把父亲唤醒了,击中了,他惶然地看了看周围,一些首长这时也正住家走,父亲怕别人看见影响不好,忙说:你站起来,咱们进屋再说。
唉——大奎抹一把鼻涕站了起来。
父亲把大奎领进了家门。
早在这之前大奎就敲过门了,开门的是母亲,大奎的样子令母亲大吃一惊,她从没见过这种人,开门后,又口口声声地要找自己的爹。母亲从口音断定这是父亲的家乡人,这一阵子找父亲的家乡人很多,但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人,母亲很警惕,以为大奎是想和父亲套近乎而有求父亲。母亲没敢让大奎进门,母亲说:这里没你爹,便把门关上了。
大奎受到了挫折,他便不再叫门了,而是蹲在门口等父亲。
父亲回来时,母亲和三个孩子早就趴着窗子向外面观看了,眼前这一幕他们谁也没有料到,当父亲领着大奎走进家门时,三个孩子和母亲谁也没有出来。
父亲让大奎坐在沙发上,进了屋的大奎眼睛就不够用了,看这一眼,又看那一眼,坐在那里就说:哎呀——爹,你就住这呀,比县长住得都好。
父亲坐在大奎的对面,他望着跟前的大奎一直没有说话,他在研究琢磨着大奎,思绪也飘到了几十年前。那年秋天他和邱家丫头圆的房,到他离开靠山屯,大约有三个多月时间,那时他真的不懂男女间的私事,更不可能知道邱家丫头是否怀孕,反正那时他义无反顾地就走了。一晃已经四十一年了,想到这,父亲便问:你今年多大了?
大奎眨巴着眼睛说:爹,你咋那么记性好,俺都四十一了,就是你离开家第二年夏天俺出生的。
父亲抱住了头,他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前些年,父亲这批人进城后,曾有不少乡下女人,拖儿带女地找到部队,她们来寻自己的丈夫,可这些丈夫早就另有家室了,事情就麻烦了,父亲曾亲自处理过这样的事情。父亲万没有料到的是,这样的事让自己也碰到了。于是父亲颤颤地问:你妈——
大奎就平静地说:死嘞,前年死的,肺气肿,老是咳。
父亲想到了自己娘的死,娘也是死于肺气肿,老家地方冷,得肺气肿的人很多,父亲得知邱家丫头已经死时,不知为什么,他顿时松了口气,他望着大奎,又问:你叫啥?
大奎不解地望着父亲。坚定地强调着说:俺叫大奎,刚才在外面都告诉你了。
父亲点点头,此时他已经承认了大奎,他不能不承认大奎。从见到大奎的第一眼,他就认定眼前的人一定和自己有着某种关系,他从大奎的眉眼中看到了邱家丫头的影子,还有一些自己的影子。父亲只能就范了,他已经别无选择了。父亲站起身出去了一趟,他找到了母亲,母亲早就听清了他们的谈话,什么都明白了,母亲把后背冲着父亲,父亲立在母亲身后,他第一次觉得心里是这么没有底气,然后父亲就很没底气地说:丫头,出去见一见吧。父亲一直称母亲为丫头。母亲不理,仍旧把后背冲着父亲。父亲就又说:都四十多年了,俺早就把这事忘了。
母亲的眼泪流了出来,她觉得自己受了欺。
一开始,她就从来没有真心实意地爱过父亲,但毕竟和父亲在一起生活二十年了,她在心里早就承认了这份现实。母亲二十一岁嫁给父亲她就觉得委屈,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此时一股脑都涌到了母亲的心头。母亲趴在床上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