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花玻璃酒缸/(第9/10页)
“有什么事吗?”
玛莎犹豫了。
“没什么,我……”她显得很局促不安。“是这样,派珀太太,有封信,我记不得搁在哪儿了。”
“有封信?你自己的信?”伊芙琳开亮了灯,问道。
“不,是给你的,派珀太太,今天下午末班信送来的。邮差把信交给了我,正好后门的铃响了。我就接了信进来,大概是在哪儿随手一放,后来就忘了。所以现在想来找一找。”
“什么样的信?是唐纳少爷寄来的吗?”
“不是,大概是一份广告,要不就是哪家商号里来的信。我记得信封是长长的,扁扁的。”
她们就在赏乐厅里到处寻找,茶几盘上、壁炉架上全找遍了,然后又到书房里找,连一排排书的顶上都摸到了。玛莎无法可想,只好停下手来。
“会到哪儿去了呢?我当时是一直朝厨房里走的。对,也许在饭厅里。”她兴兴头头正要到饭厅去,冷不了听见背后一阵急促的呼吸,便赶忙回过头来。只见伊芙琳已经撑不住坐在一张莫里斯安乐椅里,眉头紧紧攒成一团,眼睛不住乱眨。
“太太不舒服吗?”
伊芙琳好一会儿没有答话,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不过玛莎看得出她的胸脯在急剧地起伏。
玛莎赶紧再问一遍:“太太不舒服吗?”
“没什么,”伊芙琳的话说得很慢,“得了,信在哪儿我知道了。你去吧,玛莎。我知道了。”
玛莎惊疑不定地退了下去,伊芙琳还是呆呆地坐在那儿,只有眼边的肌肉在动——揪紧了又放松,放松了又揪紧。信在哪儿她已经知道了——她心里已经雪亮,仿佛这信就是她亲手放的一样。而且她凭着直觉,马上就明确地预感到这是封什么信。长长的、扁扁的信封,好像装的是一份广告,上角印着“陆军部”几个大字,下面较小的字体,标有“公事”的字样。她知道这封信准是在那只大酒缸里,封皮上墨水字写着她的名姓,信里带来的是她灵魂的死讯。
她悠悠忽忽站起身来,顺着一排书橱向饭厅摸去,穿过门洞,不一会儿就摸到了开关,把灯开亮了。
眼前赫然出现了那只酒缸,在电灯的照耀下反射出一方方光晕,深红的镶着黑边,金黄的镶着蓝边。那晶亮的笨重身躯张牙舞爪,诡奇万状,透着一派凶气。她往前刚跨出一步,又停了下来。再走一步就能从缸口上望到缸内了——再走一步就能见到一道白边了——再走一步就能……她双手猛的落在那又毛又冷的玻璃面上……
她一下子撕开了信封,手忙脚乱地打开了好难打开的信纸,捧在面前,几行大字直刺她的眼帘,有如一拳头劈面打来。像鸟儿扑了扑翅膀,信纸飘飘地掉在地上。满屋子早已天旋地转、嗡嗡直响,一会儿却又突然平静了下来;没有关上的前门里吹进来一阵微风,送来一辆过路汽车的声音;她听见楼上起了一阵轻微的响动,接着书橱背后的水管子一阵嘎嘎乱响——那是她丈夫在关水龙头……
她此刻仿佛觉得她并不是接到了唐纳的死讯,她只觉得她和这玻璃酒缸之间的那一场暗暗不断的角斗分明又打了一个回合,平时一直风平浪轻,一个回合来时便陡然惊涛压顶。别看这玩意儿漂亮,那可是冷酷、恶毒的化身,是一个男人(她连他的长相都早已忘了)送给她的一宗不怀好意的礼物。多少年来一直就是这样,不声不响、端然森然地稳坐在她家的厅堂正中,像个千眼怪物,射出上千道冰凌般的眼光,荧荧然融为一片邪祟。始终不老,始终不变。
伊芙琳在桌子边上坐了下来,如痴如迷地直瞅着那酒缸。那酒缸此刻似乎挂上了一丝冷笑,一丝凶狠的冷笑,仿佛是说:
“你瞧,这一回我就用不到直接来打击你了。我何必呢。你知道就是我夺走了你的儿子。你也知道我有多冷酷,多狠心,多漂亮,因为你自己以前也一样冷酷,一样狠心,一样漂亮。”
那酒缸似乎突然倒过身来,变大,变大,变成了好大一个圆篷,光灿灿、颤巍巍地罩住了这间屋子,罩住了整个住宅。四壁也缓缓消失不见了,于是伊芙琳便看到,这个天篷原来还在不断往外扩展,离她愈来愈远,把朦胧的天边,把太空的一切日月星辰都隔在篷外,隔篷看去似乎都成了些隐隐约约的墨水点。篷下出现了形形色色的人们,光线一经天篷的折射,照到他们身上就另是一番光景了:看去影子倒像是亮光,亮光却反而像是影子了。在这酒缸化成的闪闪烁烁的天穹下,整个世界就换了一副装扮,变得面目全非了。
这时候只听见有一个嗡嗡的声音仿佛从远处传来,很像低沉而清晰的钟声。声音出自酒缸天篷的中心,顺着巍巍的缸壁传到地面,又从地面急急反弹到她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