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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让我去他卧室的衣柜里拿出一个皮箱子来。我找到皮箱并且递给他,他看了看箱子,然后看了看我,哭了起来。他把里面的东西一个一个拿出来讲给我听:一个50美分、一个1968年休伯特·汉弗莱(Hubert H.Humphrey)运动会的纪念扣、一对链扣和一个装着我乳牙的盒子。他哭得很厉害,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却无法形容,我只是觉得害怕,进而变得麻木。父亲把盒子给了我,并谢谢我一直照顾他,我沉默。那天晚上母亲下班之后,我把她拉到一边告诉了她盒子的事情。第二天早上,她让我去上学,然后送父亲去了医院,她说父亲的病情加重了。
几天以后,托马斯送母亲回来。那天是万圣节,我独自回家做家务,母亲和托马斯并排坐在沙发上,母亲握着他的手,托马斯告诉我父亲死了。我一阵疑惑,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父亲死了?什么是“死”?我看着母亲,她正安静地看着自己的膝盖,我想她看看我,但是她没有。她为什么不跟我说话?我努力地想要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应该有什么样的感受。她没有哭,只是把手握在托马斯的大手里,我也在看着他们的手。
托马斯比妈妈年长一些,但是没有父亲那么老,他看上去很像父亲:他有一些名望,秃头,有小胡子,穿着得体的西装,系着领带,戴着费多拉式的帽子。他对妈妈很好,平时我也喜欢这样的他,但是现在让我生气的是,他在这里告诉我父亲的死讯。这一切都太突然了:父亲死了,他再也不会回来,我却觉得平静、释然。
我问母亲:“我可以出去玩吗?”
她第一次出声,用一种平板的语气回答我:“不行,那样很失礼。今天晚上你要在家待着,你这个星期也不要去上学了。”她看起来并不哀伤且毫无情绪。
母亲用平静的声音说起守灵和葬礼的事情,大声说着要准备的东西和要做的事,她凝视远方,我都不知道她在跟谁说。“我们需要通知教堂,找一个殡仪馆,通知我的兄弟姐妹们。”她的担心更深了,她转过身对托马斯说,“我们没有钱,我们怎么支付得起这些?”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母亲很惊慌,托马斯安慰着她。各种担忧压在母亲身上,她升高音调,让我吓了一跳,什么东西在我内心活动起来:她是真的在害怕。这样的想法让我的恐惧也更加剧烈,我应该做什么?我能帮什么忙?我犹豫了一下,说:“我们会没事的,妈妈。”她不再跟托马斯说话而是愤怒地看着我,我退了回来。
我现在明白我们都以相同的方式对抗着。许多女人在面对失去丈夫的悲伤压力,或者是因虐待她的丈夫死去而感到解脱时,都会像我的母亲一样用麻木和担心去面对它。父亲再也不能回来了,这让我感到轻松,但我也为将要发生的事感到害怕,我很希望有人可以告诉我接下来的每一天、每一周或者每一个月会是怎么样的,我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我需要有秩序和稳定的生活,我憎恨为父亲的死感到轻松的感觉,我的未来看上去并不稳定。虽然不知道在担心什么,但是我感到害怕。
母亲和托马斯并没有注意到我回到自己房间,我坐在床上,我知道为了对父亲表示尊重,不可以玩笑取乐,不可以大笑或者玩耍,所以我爬到房间的一角安静地坐着,我感到很平静。我让自己的眼神散开,让思绪随意漂浮,整个下午,我都安静地坐在那里听着母亲告诉哥哥们父亲的死讯,听着她通知家人、教堂和邻居父亲的死讯。
那一周我的阿姨、舅舅和表兄们都来参加了守夜和葬礼。我很高兴能够见到他们,他们总是待我热情有礼。母亲让他们帮忙把父亲的东西收拾到箱子里或者包里,然后捐出去。葬礼以后,他们见了母亲的同事和朋友,然后带着父亲的东西离开了。只有父亲给我的那个箱子和相册留了下来,相片上的父亲只有二三十岁,与朋友们笑着抽着雪茄,我们都不在照片中,他看上去并不像我认识的那个人。我看着他的笑容和眼睛,想象着在遇到母亲、有我们之前,他是什么样子的,我从来没在父亲脸上看到那样温和的笑容。为什么他那时那么开心?为什么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并不开心?
母亲的亲戚似乎很清楚父亲是怎么对待她的,母亲要他们拿走父亲所有的东西,没有人惊讶或者多问。看着他们包裹父亲的衣服,评论着他的西装多么漂亮昂贵,不知为什么,我很愤怒。那一周我一直处于麻木的状态,内心某处觉得解脱,某处又对未来感到害怕,我深深地渴望着可以重新得到我敬爱的母亲的爱和关心。
几个月过去后,母亲还在担忧,她一遍一遍地说:“我要怎么养活你们?我怎么一个人支撑这一切?”她的担心在我看来毫无道理,这么多年,她养活了我们五个人,现在已经没有想怎么花钱就怎么花钱的父亲了。我一直安慰着她,我们会没事的,她已经把我们照顾得很好了。但是她仿佛看不见我,也听不到我说话,我感到很无力,我很希望得到她的爱和关注,我想父亲已经不在了,她可以回到我的身边了,我想她可以做回那个微笑着拉着我的手的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