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峡谷里(第13/16页)

半月的银辉在高空洒落下来,繁星点点。莉帕想不起自己在水塘边坐了多久,当她起身离开时,村子里的人都进入了梦乡,整个村子见不到一丝灯光。离家大概还有十二俄里的路程,她已精疲力竭,想不出该如何回去。月儿时而在前方,时而在右侧出现,同一只杜鹃在不停叫唤,声音有点儿嘶哑,似带笑声,笑话她:“哦,瞧哪,她迷路了!”莉帕走得很快,把头巾也弄掉了……她看了看天上,心想,她孩子的灵魂现在在哪里?是跟着她走呢,还是在天上,在星星旁飞翔,再也不想念自己的娘亲?啊,夜里的田野里,听着杜鹃的歌声,而自己又不能唱,置身于万千的欢声笑语之中,自己高兴不起来。天上明月望着自己,它也是那么孤独,一切对它来说都失去了意义,是冬天还是春天,活人还是死人——此情此景是何等的凄凉……心中一旦有了伤心事,孤单一人踽踽而行特别不是滋味。要是有妈妈普拉斯科维娅做伴,那该多好——要么“拐棍儿”,要么厨娘或别的人在左右做伴也行!

“卜!”麻鸻叫唤着,“卜!”

突然听到了人声:

“套车,瓦维拉!”

前面,大路旁生着一堆篝火。见不到火焰,只有些红红的火炭在闪闪烁烁。只听得马匹咀嚼草料的声音。黑暗中现出两辆大车——一辆装着一只桶,另一辆矮些,装着袋子,有两个人。一人牵着马去套车,另一个人一动不动,双手抄在背后,立在篝火旁。大车旁一条狗汪汪叫着,牵马的人站住了,说:

“路上好像有人过来。”

“沙利克,别叫唤!”另一人冲那狗吼道。

凭声音听出这另一个人是老头。莉帕立住了脚,说:

“上帝保佑你们!”

老头到了她跟前,过了一会儿才说:

“你好!”

“你那狗不咬人吧,爷爷?”

“没事,你过去吧。不咬人。”

“我从医院来。”莉帕过了一会儿,说,“我的儿子死在那儿。抱着他回家。”

也许,老头听了这话不高兴,你看他赶忙从她身边走开,急忙说:

“别难过,亲爱的,都是上帝的旨意。磨蹭什么,小伙子!”他回过头去对同伴说,“你还是给我麻利点儿!”

“你的马轭呢,”小伙子说,“我找不到。”

“瞧你真叫呆,瓦维拉!”

老头拣起一块火炭,吹了吹,炭火只照着他的眼睛和鼻子。找到了马轭后,他拿着火炭来到莉帕跟前,打量了她一眼,目光充满了同情和温情。

“你做了妈妈了,”他说,“哪个妈妈都疼自己的孩子。”

他说着叹了口气,摇了摇脑袋。瓦维拉往火堆里抛了什么东西,踩了踩,顿时四周变得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到了,见到的只有田野、满天的星斗,听到的是打扰彼此睡眠的叽叽喳喳的鸟叫声。秧鸡在鸣叫,听来像是在篝火的地方发出来的。

但片刻后,大车、老头和高个子的瓦维拉显现了出来。两辆大车上了路,发出叽叽嘎嘎声。

“你俩是圣徒吗?”莉帕问老头。

“不是。我俩是菲尔萨诺沃村来的。”

“刚才您瞧了我一眼,我的心就暖和起来了。这小伙子挺文静的。所以我寻思你俩是圣徒哩。”

“你离家远吗?”

“我去乌克列耶沃村。”

“上车吧。我捎你到库兹敏诺克。到了那里你一直走,我们向左拐。”

瓦维拉赶着装大桶的车,老头和莉帕坐另一辆。车子驶得不快,瓦维拉的车赶在前头。

“我的儿子折磨了整整一天,”莉帕说,“盯着一双小眼睛,一声不吭,想说,可说不出。老天爷,圣母娘娘!我难受得老跌倒在地上。在他的床头站着站着就倒下去了。老爷爷,你说,娃娃死前为什么要受折磨呢?要是大人、汉子或女人受苦,他们犯的罪孽可以得到宽恕,娃娃干吗要受罪呢?他们可没有罪孽呀?干吗呢?”

“谁知道。”老人说。

接着三个人默默地行了半小时。

“干吗受罪,受的什么罪,用不着全都弄得一清二楚,”老人说,“鸟儿为什么不长四只翅膀,而只有两只?因为两只翅膀就可以飞了。人也一样,用不着什么都弄明白,只要知道一半,要么就一半的一半就够了。知道如何活着就够了。”

“老爷爷,我还是走着踏实,这会儿心里堵得慌。”

“没事,放心坐着。”

老人打了个哈欠,便对着嘴巴画了个十字。

“没事……”他又说了一句,“你那份罪算不上多大。今后的日子长着哩——往后还要遇上好事、坏事,什么事都会发生。俄罗斯多大!”老人说着,看了看道路两旁,“我跑遍了整个俄罗斯,什么没见识过?你得相信我说的话,好姑娘。好事,坏事全会遇上。我去过西伯利亚,到过黑龙江和阿尔泰。我曾在西伯利亚定居下来,在那儿开垦过荒地,后来因为想念俄罗斯母亲,回到故乡。我们是凭着双脚走回来的,记得有一次我们坐渡船,我精巴干瘦,破衣烂衫,光着脚,人都冻僵了,只啃面包皮过日子。船上有位路过的老爷——愿他死后上天国——看着我挺可怜的,泪水哗哗流下来。他说:‘唉,你啃的是黑面包,你过的日子准也是黑的。’我回到家,穷光蛋一个,婆姨倒是有过一个,可留在西伯利亚,葬在那里了。我只能靠打长工过日子。怎么样呢?跟你说吧,有过好事,也有过坏事。可我就不想死,好姑娘,我还想再活二十年哩,总的说来,还是好事多些。俄罗斯多大!”他说罢又看了看道路两侧,还回头望了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