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6/8页)
她悄悄地向维达暗示说:“此地是不是有一个人,喜欢挖苦镇上的那些大菩萨——这个人的名字,好像是叫做什么伯恩斯塔姆?”这位从事改革的领袖回答说,“伯恩斯塔姆吗?哦,不错,是有这么一个修理工。这个人一点儿都不懂礼貌,简直是天下少见的。”
四
肯尼科特是在午夜时分回来的。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他说他这两天无时无刻不在惦念她,这话他说了四遍。
在她去市场的路上,萨姆·克拉克大声招呼她:“早上好!上我们家来坐坐,跟塞缪尔聊聊天,好吗?今天天气比较暖和一些,嗯?你的那位大夫的寒暑表上是多少度呀?我说,这几天晚上你们二位最好上我们那儿串串门。别他妈的那么瞧不起人,老是躲在自己窝里。”
钱普·佩里是谷仓的小麦收购员,本地老乡亲,他在邮局里拦住卡萝尔,用干瘪的长满老茧的手抓住她的嫩手,两眼没精打采地直瞅着她,咯咯笑着说:“我的天哪,你是那么水灵灵的,赛过一朵鲜花呢!前天,我的老伴还在念叨说:看上你一眼,不用吃灵药!”
她在时装公司碰到盖伊·波洛克,他正在买一条灰色素围巾。“我们好久没见面了,”她说,“赶明儿你晚上去我们家打打牌好吗?”波洛克还故意问她,“你说话真的算数吗?”
她正在买两码长花边,这时候,爱唱歌的雷米埃·伍瑟斯庞踮起脚尖走了过来,他那又长又黄的脸儿上下抖动着,一个劲儿说:“劳驾上我的柜台那边去,看看我特地给你留出的那双漆皮凉鞋。”
他毕恭毕敬地先给她脱下靴子,把她的裙裾撩过脚脖子,然后再给她穿上那双凉鞋。于是,她就把那双凉鞋买了下来。
“你呀真会做买卖!”她说。
“我可压根儿不会做买卖!本人最喜欢的,就是高雅的艺术品。这儿的柜台上,简直谈不上什么美。”他无可奈何地挥挥手,一一指给卡萝尔看:堆满鞋盒的售货架,雕着镂空蔷薇花的薄板椅子,橱窗里陈列的楦头和黑色鞋油,还有一张石印广告画,上面画着一个樱桃红脸蛋儿的年轻女郎,正在似笑非笑地哼上几句打油诗,仿佛在大喊大叫拉生意,“穿上这双豪华型克利奥佩特拉99女王式皮鞋,我的一双脚才显得特别小巧玲珑。”
“不过,”雷米埃叹了一口气,说,“有时候到货,碰巧也会有一双像这种式样的漂亮鞋子,我就把它单独放开,特意留给识货的人。当我看见它时,马上脱口说:‘要是肯尼科特太太合脚的话,该有多好呀。’我心里打算一有机会就通知你。是啊,那天我们俩在格雷太太公寓里谈得多愉快,我至今还没有忘记!”
当天晚上,盖伊·波洛克果然来串门了,虽然肯尼科特一下子就把他抓去打纸牌,卡萝尔还是觉得很高兴。
五
卡萝尔心里虽然又像从前那样兴致勃勃,但她并没有忘记自己立志改造戈镇的心愿。她想还不如先轻松愉快地做一点儿宣传工作。她从肯尼科特身上着手做起,打算在灯下教他如何欣赏诗歌的美。可惜这件事一再延宕,始终实现不了。
有两次他提出要去邻舍串门,还有一次是他下乡出诊去了。到了第四天晚上,他美滋滋地打了个呵欠,伸伸懒腰,开口问道:“哦,今儿晚上我们干啥呀?去看电影,好不好?”
“今晚我自有安排。你先别打岔!过来,坐到桌子跟前。好,你坐得规矩一些,暂时放下医生架子,听我念。”
也许她是受了好发号施令的维达·舍温的影响吧,听她那种说话的口吻,好像是把文化当成商品,正在兜售似的。但是,等她坐到长沙发上,就判若两人了。她两手托着下巴,膝上放着一本叶芝100的诗集,朗朗上口地念起来。
顷刻之间,她好像从一个草原小镇上的那种舒舒服服的家庭走了出来,进入一个充满孤独的世界——黄昏时,红雀在噗啦啦地拍翅膀;黑沉沉的海面上,浪花拍打着海岸,海鸥在不断哀鸣;安加斯岛和远古时代的诸神,他们举世罕见的光荣业绩将与日月争辉;气宇轩昂的国王和围着金腰带的贵妇人;远处的歌声,如怨如诉,不绝如缕……
肯尼科特“喀喀喀”地一连咳了几声,她突然顿住了。她想起了不久前他还在嚼烟叶,就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他怪不好意思地说:“好诗!好诗!你这是在大学里学的吗?好诗吗,我也喜欢——像瑞莉101的作品,朗费罗的那部长诗《海华沙之歌》。我的天哪,我真巴不得能欣赏你刚才念的那种高水平的艺术作品,可惜我现在年纪一大把,就是学不了这些新玩意儿了。”
看他那狼狈样子,她实在于心不忍,不过想了一想,又差点笑了出来。她安慰他说:“得了吧,我们来谈谈丁尼生的作品吧。他的诗你念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