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3/7页)

卡萝尔在会上当选为社长兼导演。

她让狄龙夫妇也加入了戏剧社。尽管肯尼科特曾经有过种种揣测,狄龙这位牙医和他太太至今没有被韦斯特莱克一家人拉拢过去,他们跟斯托博迪银行里的那位出纳员、簿记员兼管理员威利斯·伍德福特一样,依然没法跻身于当地的上流社会。记得有一次,卡萝尔亲眼看见狄龙夫人慢腾腾地从芳华俱乐部会员正在打牌的那幢房子前面走过,还可怜巴巴地抿着嘴往里瞅了一眼,好像觉得入了会很光彩似的,脸上竟露出不胜羡慕的神情。卡萝尔一时感情冲动,就邀请了狄龙夫妇参加戏剧社的会议。肯尼科特待他们很不客气,但卡萝尔对他们却格外热情,还觉得自己很能秉公办事。

这个戏剧社是她创办的,她自然觉得很满意,所以,尽管头一次开会,莅会人数不太多,也并没有使她大失所望。即使是雷米埃·伍瑟斯庞一再说明“戏剧应该提高人们的道德水平”以及“我认为某些剧本要有重大的教育意义”的时候,卡萝尔也不觉得很窘。

埃拉·斯托博迪以专家身份自居,她曾经在威斯康星州密尔沃基市学过演说艺术。卡萝尔热衷于现代剧,斯托博迪小姐不敢苟同。斯托博迪小姐阐明了美国戏剧应采取的基本原则:表现高尚艺术的唯一途径,就是上演莎士比亚的剧本。

她说的话根本没有人在听,她就坐在一个角落里,那副样子活像麦克白夫人193

当时美国的“小剧场”运动194还只是在酝酿阶段,要在三四年以后才给美国剧坛带来生动活泼的局面。可是,对于这场即将来临的重大改革,卡萝尔早已预感到了。她从一些旧杂志的文章里了解到,都柏林有一些被称为“爱尔兰剧艺社”的戏剧改革家。她也模模糊糊地知道,有一位名叫戈登·克雷格195的人画过舞台布景,也许还写过剧本呢。她觉得,她在汹涌澎湃的戏剧创作里发现的这个史实,远比那些迂腐透顶的新闻纪实重要得多,因为那些新闻纪实无非是报道各位参议员以及他们那些辞藻华丽,但内容极为幼稚的谈话罢了。她对那个史实倍感亲切。她恍惚之间觉得自己好像坐在布鲁塞尔的一家咖啡馆里,然后就向大教堂墙根下一个场地虽小,但气氛轻松的剧场走去。

明尼阿波利斯报上的一则广告蓦然间映入她的眼帘:

宇宙音乐、演讲、戏剧艺术学校即将演出四个施尼茨勒196、萧伯纳、叶芝和邓赛尼爵士197的独幕剧。

她非要去看看不可!她要求肯尼科特陪着她“到双城去一趟”。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呢。看戏吗,当然很好玩,可是,你干吗要急匆匆地去看那些业余演员演出的该死的外国戏呢?为什么你不肯以后等着看正儿八经的本国戏呢?听说有一些特别精彩的戏就要上演了,比方说《双枪牧场上的洛蒂》和《警察与盗贼》真是地地道道的百老汇198风格,演员阵容强大,全是纽约的头一流名角。现在你要去看的是什么破烂货呀?哼,大概就是《他怎样向她的丈夫撒谎》199之类的蹩脚戏吧。那个剧名听起来蛮不错吗,似乎很生动泼辣。唉,我说,我还不如干脆去看汽车展览会,看看崭新型号的敞篷汽车,这才带劲呢。”

她真不知道,是哪一种吸引力使他做出这个决定的。

足足有四天光景,她虽然忙着给自己缝缝补补,可心里却是愉快的:她的一条漂亮衬裙上有一个破洞,她的那件栗壳色的天鹅绒绣花外套上掉了一串珠子,她在一件最鲜艳的乔其纱绉绸短衫上又发现了西红柿酱渍。她唉声叹气地说:“我简直连一件像样儿的做客穿的衣服也没有呢。”其实,她心里还是乐滋滋的。

肯尼科特不论走到哪儿,见了熟人就放出风声,说他“不久就要到双城看戏去了”。

列车沉重缓慢地在灰蒙蒙的大草原上爬行。那一天正好没有刮风,火车头里冒出来的一股股黑色烟柱,笼罩着一大片一大片的棉花田,宛如一道缓缓蠕动着的矮墙,把仍有积雪的田野截然隔开了。这时,她并没有往车窗外眺望,她只是闭上眼睛,情不自禁地哼起歌儿来。

她仿佛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位年轻的诗人,对沽名钓誉和巴黎的生活早已深恶痛绝。

在明尼阿波利斯火车站,到处是一群群伐木工、庄稼人以及带着一家老小和许多大小纸包的瑞典人。他们都挤在一块儿,你推我搡,大喊大叫,使她晕头转向。在戈镇待了一年零六个月之后,又来到了这个曾经熟悉的城市里,她觉得自己确实变成一个乡巴佬了。她深信肯尼科特肯定搭错了电车。这时已近黄昏,下亨尼平大道两旁那些存放酒类的仓库,犹太人开设的成衣铺和许多公寓大楼,都变得烟雾沉沉,特别阴森可怕。正是下班的高峰时间,行人、车辆穿梭不绝,甚嚣尘上,几乎使她震耳欲聋。有一个穿着窄腰大衣的职员两眼使劲儿盯着她看,她拼命攀住肯尼科特的胳臂,紧紧地与他偎在一起。那个职员举止轻浮,市侩习气很浓。他自以为高人一等,对这种乱糟糟的市容早已习惯。难道说这会儿他是在耻笑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