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4/7页)
刹那间她觉得安稳而静谧的戈镇是弥足珍贵的了。
她在旅馆的大堂里觉得很不自在,对旅馆里的一切,她都看不惯。她一想起久恩尼塔·海多克嘴里老是谈到芝加哥各大著名旅馆,心里不觉有些酸溜溜的。现在那些旅行推销员大模大样地坐在大型皮面安乐椅里,看上去俨然是男爵一般,但卡萝尔连一眼都不会去瞧他们。她心里恨不得让大家都知道,她丈夫和她对这种豪华和令人不快的风雅生活早就习以为常了。她丈夫在旅客登记簿上填写“威尔·P·肯尼科特医生及太太”之后,冲着那位职员大声喝道:“伙计,给俺俩找一个有浴室的漂亮房间,好吗?”她就觉得他说话粗俗,感到有点儿生气。她用傲慢的目光环视四周,发现幸好并没有被旁人听到,这才觉得自己未免太傻,刚才实在不应该随便怄气。
她说:“这个大堂简直太花里胡哨了”。同时,她又承认自己对它也很欣赏:柱顶是鎏金的缟玛瑙圆柱;餐厅门口挂着绣有王冠的丝绒门帘;用绢丝屏风隔开的雅座里,有一些漂亮女郎正在等待神秘的男人;书报摊上摆满了两磅装的糖果盒和各种杂志。悠扬的弦乐声不绝于耳。她看见有一个男人,很像是来自欧洲的一名外交官,穿着一件肥大的轻便大衣,头上戴着一顶汉堡呢礼帽。一个身穿时髦的羔皮长大衣,戴着花边大面纱、珍珠耳环和黑色小圆帽的女人走进了餐厅。“老天哪!这一年多来,我还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卡萝尔喜不自胜地说。这时,她才觉得自己置身于豪华的大城市之中。
可是,当她跟着肯尼科特一起走到电梯口时,她看见衣帽间里有个狂妄自大的年轻女人——两个腮帮上的白粉涂得厚厚的,好像抹了一层石灰,身上穿着一件领口很低的深红色透明薄短衫——在用傲慢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卡萝尔,使她又一次感到很别扭。她下意识地站在电梯口,等着侍者先进去,当侍者哼的一声说“进去吧!”的时候,她简直感到当面受辱。哦,他大概是把她当成一个乡下娘儿们了,想到这里,她心里就有点儿着急了。
她走进他们的房间,侍者也早已走了,卡萝尔把肯尼科特仔细端详了一番。好几个月以来,她还是头一次真的把他看个够。
他身上穿的衣服似乎太笨重、太土气。戈镇的纳特·希克斯给他特制的那套灰色大礼服,看起来很像是用黑铁皮敲打出来的,根本谈不到有什么腰身线条,当然还不如外交官身上的那件柏帛里风雨衣来得飘逸雅致。肯尼科特脚上的那双黑皮鞋也是笨头笨脑,擦得也不够亮。他脖子上的围巾是深褐色的,跟灰色大礼服很不相配。他满脸胡子拉碴,需要刮一刮才行。
她一看到房间里精致巧妙的种种陈设,就把心中的疑虑全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她在房间里跑来跑去,一会儿拧开浴缸上的水龙头,水龙头马上哗啦啦喷出水来,不像自己家里的那个水龙头慢慢悠悠往下滴水;一会儿把新浴巾使劲从油纸封套里拉出来看看;一会儿摁了一下两张对床中间的那盏玫瑰红灯罩的台灯,看它亮不亮;一会儿打开腰子形的胡桃木写字台的抽屉,看看旅馆的特制信纸,打算给她认识的每一个人写信;一会儿对紫红色丝绒安乐椅和蓝色小地毯啧啧称赞;一会儿又打开冰水开关,一见到冰水真的流了出来,她就高兴得尖声叫了起来。她举起双臂搂住肯尼科特,一个劲儿吻他。
“喜欢这个吗,我的太太?”
“真美呀!我觉得真好玩!我可真要谢谢你陪着我出来见见世面。你真是一个好、好、好丈夫!”
他听了以后显然很得意。过了半晌,他打了个呵欠,屈尊俯就地说:
“暖气设备上装的那个玩意儿真灵巧!你要什么样的温度,旋一下就得了。要不然,这么大的房间,烤火炉子该有多大呢!哦,谢天谢地,今儿晚上碧雅千万别忘了把炉门关上!”
梳妆台的玻璃板下面,是一份菜单,上面列了许多非常诱人的菜名,其中有:嫩鸡脯、俄式炸土豆、蛋白酥皮卷、布鲁塞尔小蛋糕。
“哦,我们该——我打算洗个热水澡,戴上那顶饰有花朵的新帽子,然后我们一块儿下楼去吃饭——花上它几个钟头喝鸡尾酒!”她兴高采烈地说。
肯尼科特点菜时掂来掂去,煞费苦心,看到他竟然在侍者面前甘心受气,卡萝尔实在感到恼火。不过,她喝了鸡尾酒觉得有些飘飘然,仿佛它给她铺设了一架天桥,把她径直送往群星灿烂的九天云霄似的。随后端上来的是一盆牡蛎——不是戈镇人常吃的那种罐头牡蛎,而是贝壳掰开一半的新鲜牡蛎,她大声嚷道,“通常准备一顿饭菜,事前就忙得够呛,要先跑肉铺子去买肉,拿回家里又发愁,不知怎么个弄法,直到把菜谱想好以后,还要看着碧雅掌灶烹调,不需做这些恼人的事该有多舒心啊,只要你心里明白就好!今儿个我才觉得一身轻松,吃的是新奇的珍馐美味,用的是跟家里完全不同的盘子和餐巾,而且,我还用不着老是担心布丁会不会做坏了!啊,这会儿才是我最惬意、最痛快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