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第2/7页)

卡萝尔正在看电影。尽管这部影片在广告中被大吹大擂地说成是一部构思深刻的艺术杰作,但实际上却是个大杂烩,里面有吃吃傻笑着的美容师,有廉价的香水味儿,有闹市区后街上摆着红丝绒家具陈设的沙龙,还有一些嘴里嚼着口香糖、沾沾自喜的胖女人。看来这部影片描绘的主要是艺术家的画室生涯。男主人公画了一幅被人称为杰作的肖像画,除此以外,他喜欢抽烟斗,往往在吞云吐雾之中发现许许多多幻景。他是一个非常勇敢、纯洁,但是穷困潦倒的艺术家。他长着一头卷曲的头发,说来也真怪,他的那幅杰作看上去很像一帧熬大了的照片。

卡萝尔实在看不下去,正打算拔脚溜走。

就在这个时刻,银幕上出现了一位作曲家——原来还是演员埃里克·瓦尔博格扮演的呢。

她不由得吓了一跳,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接着心里觉得很难过。他头上戴着一顶扁圆形无檐的贝雷帽,身上穿着一件天鹅绒夹克衫,两眼直勾勾地好像正在盯着她看。

他饰演的是个苍白无力的角色,演得不好也不坏。她暗自捉摸道:“本来我也许还可以使他发挥出更大的才能……”

一想到这里,她不敢再浮想联翩了。

她到了家里,一口气读了好几封肯尼科特的来信。那些来信看上去虽然只是三言两语,味同嚼蜡,但是却富有强烈的个性——它跟那个穿着天鹅绒夹克衫、在用帆布搭成的房间里没精打采地弹着假钢琴的年轻小伙子的个性当然迥然不同。

11月间——也就是说在她去华盛顿已有一年零一个月以后——肯尼科特才头一次来看望她。一听说他要来,她心里真拿不准自己是不是愿意跟他见面。不过,一想到这完全是他自己出的主意,她就不由得喜从中来。

她向军人保险局请了两天假。

她眼看着他下了火车,迈着稳健的步伐,充满了自信心,手里拎着一只沉甸甸的手提箱,大步流星走来,这时她自己反而觉得胆怯起来!啊,他的形象,该有多么高大、多么魁伟!

他们先是难免有点儿迟疑不决,过了一会儿就互相亲吻起来,说道:“你的脸色很好,孩子怎么样?”“你的气色好极了,我的宝贝儿,我说你万事都很顺利吗?”

他咕哝着说:“我可不想打扰你的计划——你的朋友,或是别的什么事情。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你有空的话,我倒很想请你陪我一块儿去逛逛华盛顿,下下馆子,看看电影或是杂耍表演,你把工作不妨暂时搁一下,怎么样?”

卡萝尔跟他一起坐在出租汽车里时,才发觉他穿着一套质地柔软的浅灰色便服,戴着一顶轻便的软呢帽,脖子上还系着一条花领带。

“我这身新打扮你喜欢吗?是在芝加哥买的。唉,我想这套玩意儿总合你的口味吧。”

他们在小公寓里跟休一起消磨了半个钟头光景。她觉得不免有些惊恐失措,可是肯尼科特并没有做出想要再吻她一下的样子。

他在那些小房间里穿梭般走来走去的时候,她发觉他脚上那双新的黄皮鞋擦得简直晶光锃亮。在他的下巴颏儿上,还有一丝新近划破的伤痕。显然,他是在列车快要进入华盛顿时在车上刮的胡子。

她领着他去参观国会大厦,这时,她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而且又能认识那么多的人,所以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高兴。他问国会大厦的圆拱顶有多高,她就自己毛估一下告诉了他,接着,她又把参议员拉福莱特和副总统一一指给他看,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她就像一位座上常客似的,带着他穿过地道来到了参议院的餐厅。

她发觉他仿佛稍微有些秃顶了。他的发式还是老样子,从左边分开,不知怎的叫她见了很反感。她目光朝下,看了一下他的手,发现他的指甲跟从前一样修得很难看,这使她比刚才见到他特地为她擦得雪亮的皮鞋时心里还要难受。

“今天下午你乐意乘汽车到弗农山去瞻仰华盛顿的故居吗?”她开口问道。

他心里早就有这个盘算。他觉得很高兴,因为那是上流社会人士常去的华府著名胜地之一。在车上,他很不好意思地拉着她的手,告诉了她一些家乡的消息:新校舍已经在挖地下室了,维达“老是目不转睛地瞅着她的‘扫街’,叫他真恶心”;可怜的切斯特·达沙韦已在西海岸的一次车祸中呜呼哀哉了。肯尼科特并没有用花言巧语来诱哄她,以博取她的欢心。在参观弗农山的时候,他对那个嵌着镶板的图书室和已故总统华盛顿的牙科器械特别啧啧称赞。

她知道他平日喜欢吃牡蛎,也一定听说过由于格兰特和布莱恩常常光临而名噪一时的哈维餐厅,所以就领他上那儿去了。他欢度假日时愉快的谈笑声一到吃晚饭的时候,却突然变得紧张不安起来。他真恨不得一下子就弄清楚许许多多有趣的事情,比方说,他们俩至今是不是还算夫妇,等等。但他并没有提出任何问题来,他也只字不提要她回家去。他只是清了一下喉咙,说道:“你瞧,最近我试了一下我们的那架旧照相机。这些快照好像拍得不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