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第3/4页)

“叶夫格尼,把我带上吧,我想去你家。”

“坐上来吧,”巴扎罗夫透过牙缝含含糊糊地说道。

西特尼科夫正围着自己的马车轮子走来走去,神气十足地吹着口哨,一听阿尔卡季和巴扎罗夫的对话,只好张开大口望着,阿尔卡季则非常冷静地从他的轻便马车里把自己的行李拿出来,坐到了巴扎罗夫的身边——

他很有礼貌地朝自己原来的旅伴鞠了一躬之后,马上叫了一声:“走啦!”于是那辆敞篷马车就开始跑动起来,很快就从视野中消失不见了……西特尼科夫被弄得狼狈不堪,看了看自己的车夫,那车夫正在用鞭子拨弄拉边套的一匹马的尾巴。当时西特尼科夫马上跳上轻便马车,对着两个过路的农民吼叫:“快戴好帽子,蠢货!”车便往城里驶去。他很晚才到达城里,第二天他到了库克什娜家里,恶狠狠地大骂:“两个讨厌的傲慢而粗野的家伙。”

坐进巴扎罗夫的敞篷马车以后,阿尔卡季紧紧地握着巴扎罗夫的手,好久没说一句话。似乎巴扎罗夫对这种握手、这种沉默非常理解,也非常珍视。昨天夜里他整夜没睡,只得抽烟,几天来他几乎什么东西也没吃。从他那顶戴得很低的制帽下面看,他那瘦了许多的面影显得特别突出,也显得特别阴沉。

“怎么,老弟,”他终于开口说话了,“来根雪茄吧……给我看看,好像我的舌头已经黄了?”

“是黄的。”阿尔卡季说道。

“这就是了……这雪茄抽起来也没有味道,我这台机器出毛病啦。”

“最近一个时期你确实发生了变化。”阿尔卡季指出。

“不要紧!会恢复过来的。不过,有一件事不好办,就是我妈妈见了会心痛的:你一天不吃十来次,肚子不吃得胀鼓鼓的,她就会难过得不得了。嗯,父亲倒没有什么,他哪儿都去过的,见多识广,什么都经历过。不,不能抽烟了。”他补充说了这么一句,就把雪茄扔在道上的尘土里。

“这里离你家有二十五俄里吗?”阿尔卡季问道。

“二十五俄里。你问问这个聪明人吧!”

他指着坐在车台上的农民,菲多特请的一位雇工。

但是,聪明人却回答说:“谁知道呢——俄里又没有经过丈量。”

接着低声地骂驾辕的马“用脑袋”碰另外的马,也就是说它“晃脑袋”。

“对,对,”巴扎罗夫开口说起来了,“我的年轻朋友,这是给您上的一课,这是一个很有教育意义的一个例子。鬼知道,这是什么胡说八道。每一个人都被一根细绳子吊着,每时每刻他下面都可能出现无底的深渊,可他自己却还在给自己找各种各样的麻烦,破坏自己的生活。”

“你这是暗示什么?”阿尔卡季问道。

“我什么也不暗示,我坦白地说你我两个的表现都很愚蠢。这有什么好说的呢!不过我在医院里就已经说过:谁对自己的病痛发火,谁就一定会把病痛战胜。”

“我不完全明白你的意思,”阿尔卡季说道,“好像你没有必要抱怨。”

“既然你没有完全明白我的意思,那我就把下面的情况告诉你。在我看来,宁肯在马路上锤石头,也比受一个女人控制要好,即使她只控制你的一个手指尖也罢。这都是……”巴扎罗夫差点把自己心爱的一个词“浪漫主义”说了出来,不过他忍住了,只是说,“胡闹。你现在不会相信我的话,但我还是要对你说,你我都已同女人打过交道了,而且我们都感到挺好过,但是不去打这个交道,那就会像在炎热的天气里往自己的身上浇冷水一样舒服。男子汉没工夫去干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男子汉应该凶狠,就像西班牙的谚语说的那样。你,”他对着坐在车台上的农民补了一句,“聪明人,有老婆没有?”

那农民转过脸来对着两位朋友,他的那张脸是扁平趵,眼睛有点近视。

“老婆吗?有的,怎么能没有老婆呢?”

“你经常打她吗?”

“打老婆?什么事都是可能发生的。无缘无故我们不打老婆。”

“很好,喂,她打你吗?”

农民开始拉动缰绳。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老爷?您真好开玩笑……”他显然是生气了。

“你听到了吧,阿尔卡季·尼古拉依奇!可你我却挨了一顿打……这就是受过教育的人受到的遭遇。”

阿尔卡季勉强笑了起来,可巴扎罗夫把头扭了过去,一路上就没再张口说话。

二十五俄里对阿尔卡季来说,好像等于整整五十公里[134]。在一个平缓的山坡上,终于出现了巴扎罗夫父母亲所在的小村庄。在村子的近旁,在一个幼嫩的桦树林中,露出一座贵族小院,屋顶是麦草盖的。第一家农舍旁边,站着两个戴帽子的农民,他们正在骂架。“你是一头大肥猪,”一个对另一个说道,“而且人比小猪崽子还要坏。”“可是你老婆是个巫婆。”另一个反驳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