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十一章(第5/7页)
“没有,”杰姆说,“不过她那样子真恶心。她一阵阵抽搐,还老是吐痰。”
“她也没办法啊。生病的人有时候会显得很难看。”
“她把我吓坏了。”我说。
阿迪克斯从眼镜上方看着我说: “你知道的,你用不着非得跟杰姆一起去。”
第二天下午在杜博斯太太家的情形和第一天相仿,第三天也大抵如此,渐渐就形成了一个规律:刚开始一切正常,杜博斯太太总是拿她最津津乐道的话题来折磨杰姆——那就是她的山茶花,还有我们的父亲对黑鬼的同情和友善,然后她的话越来越少,最后就对我们完全不理不睬了。再到后来,闹钟一响,杰茜就把我们“嘘”出来,剩下的时间我们就自由了。
“阿迪克斯,”一天晚上,我禁不住问,“到底什么是‘同情黑鬼的人’?”
阿迪克斯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严峻起来。“有人这么叫你吗?”
“没有,是杜博斯太太这么叫你。她每天下午都说你是‘同情黑鬼的人’,就像是热身一样。去年圣诞节,弗朗西斯也这么说,那是我第一次听见。”
“你是因为这个打他?”阿迪克斯问。
“是的……”
“那你干吗还问我是什么意思?”
我试着向他解释,与其说是弗朗西斯那句话把我激怒了,倒不如说是他当时的语气和表情。“他那副样子就像在骂人是鼻涕虫什么的。”
“斯库特,”阿迪克斯说,“‘同情黑鬼的人’只是一种毫无意义的称呼,跟‘鼻涕虫’一样。这很难解释清楚——有些愚昧无知的人认为有人关爱黑人胜过关爱他们,就用这个词来称呼。这个词不知不觉也成了和我们一样的普通人的日常用语,用来给人打上卑贱、丑陋的标签。”
“那你并不真的是‘同情黑鬼的人’,对吗?”
“我当然同情黑人。我尽自己所能去爱每一个人……有时候我也很为难——宝贝儿,如果别人把那当成一个侮辱性的字眼来骂你,并不能贬损你的人格。那只能让你看到,骂你的人有多可悲,他的谩骂并不能伤害到你。所以别让杜博斯太太影响你的情绪。她自己的麻烦事儿已经够多的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下午,杰姆正吭哧吭哧地念着“沃尔特· 斯库特爵士”注的不朽著作,杜博斯太太照例不断纠正他的发音,这时候突然响起了敲门声。“进来!”杜博斯太太扯着嗓子喊道。
走进门来的是阿迪克斯。他走到床边,拉起杜博斯太太的手。“我下班回来没看见孩子们,”他说,“就猜想他们可能还在您这儿。”
杜博斯太太看着他,脸上浮现出微笑。我一辈子也搞不懂,杜博斯太太让人感觉好像对阿迪克斯厌恶到了极点,怎么还会搭理他呢。“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她说,“正好是五点十四分。闹钟定在五点三十分。我就想告诉你这个。”
我忽然意识到,原来我们在杜博斯太太家待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那个闹钟每天都比前一天晚响几分钟,而且闹钟响起的时候她的病已经发作一会儿了。今天她用冷言冷语刺激了杰姆将近两个小时,竟然没有发病的迹象。我顿时觉得落入了圈套,一个让人绝望的圈套。闹铃是我们可以溜之大吉的信号,如果有一天闹钟不响了,我们可怎么办?
“我觉得,杰姆给您念书的天数该到了吧。”阿迪克斯说。
“我想再加一个星期,”她说,“只是为了确保……”
杰姆站了起来。“可是……”
阿迪克斯伸出手,示意杰姆打住话头。回家的路上,杰姆说,本来说好了只念一个月,现在一个月已经到了,这不公平。
“儿子,只延长一个星期。”阿迪克斯说。
“我不干。”杰姆不服气。
“就这么定了。”阿迪克斯说道。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们仍旧每天去杜博斯太太家。闹钟不再响铃了,不过杜博斯太太会说一声“就念到这儿吧”,于是我们如蒙大赦。等我们回到家已经是傍晚时分,阿迪克斯都已经在家里读报纸了。虽然她的病已经不再发作了,但她在别的方面还是老样子。当杰姆念到沃尔特· 司各特爵士在《艾凡赫》中关于护城河和城堡的大段大段描写,杜博斯太太听得有些厌烦,于是就开始挖苦我们。
“杰瑞米· 芬奇,我告诉过你,你毁坏我的山茶花,会让你后悔一辈子。你现在后悔了,是不是?”
杰姆说他当然后悔极了。
“你以为能把我的茶梅弄死,是不是?告诉你吧,杰茜说,它上面已经发出新叶了。下回你就知道怎么办了吧?你会把它连根拔起,对不对?”
杰姆说他当然会那么干。
“别跟我哼哼唧唧,小子!抬起头来,规规矩矩地说一声‘是,夫人’。你有那样的父亲,想必也抬不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