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十一章(第6/7页)

杰姆闻听此言,便昂起下巴,直视着杜博斯太太,脸上没有丝毫怨恨。几个星期下来,他已经练就了一副礼貌而冷漠的表情,用来对付杜博斯太太捏造出来的那些最让人火冒三丈的诬蔑之词。

我们终于熬到了最后一天。那天下午,杜博斯太太说: “就到这儿吧。”随后又加上一句: “到此结束,再见啦。”

这件事儿算是画上了句号。我们彻底解脱了,两个人欢天喜地,在人行道上蹦蹦跳跳往前走,一路上大呼小叫。

那年的春天很不错:白天越来越长,给了我们更多的时间尽情玩耍。杰姆的脑子几乎被全国各大学橄榄球员的得分情况塞得满满当当。每天晚上,阿迪克斯都给我们读报纸上的体育栏目。从亚拉巴马队的前景来看,他们今年有可能进入“玫瑰碗”决赛,不过,那些队员的名字我们一个也叫不上来。一天晚上,阿迪克斯正在给我们读温迪· 西顿的专栏文章,电话铃响了。

他接了电话,就朝门厅的衣帽架走去。“我到杜博斯太太家去一趟,”他说,“不会待太长时间。”

可是,我上床睡觉的时候过去很久阿迪克斯都没回来。他进家门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糖果盒。阿迪克斯在客厅里坐下,把盒子放在椅子旁边的地板上。

“她想干什么?”杰姆问。

我们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过杜博斯太太了。我们从她家门前经过的时候,她从来没在廊上出现过。

“她死了,儿子。”阿迪克斯说,“就在几分钟前。”

“哦,”杰姆应了一句,“好吧。”

“确实算是件好事儿,”阿迪克斯说,“她不用再受折磨了。她已经病了很长时间。儿子,你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抽搐吧?”

杰姆摇摇头。

“杜博斯太太对吗啡上了瘾。”阿迪克斯说,“她靠吗啡来止痛,一连用了好几年,是医生给她开的。她本来可以靠这东西度过余生,用不着死得那么痛苦,可她偏要和自己较劲……”

“她想怎么样?”杰姆问。

阿迪克斯继续说: “就在你干了那件出格的事儿之前,她给我打电话,让我给她立遗嘱。雷诺兹医生告诉她说,她只剩几个月时间了。她的财产事务全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她说:‘还有一件事情没处理好。’”

“什么事儿呢?”杰姆一脸困惑。

“她说,她要干干净净地离开这个世界,不亏欠任何人,也不依赖任何东西。杰姆,一个人要是病到她那种程度,随便用什么来缓解病痛都是无可厚非的,但她却不肯。她说,她一定要在离开人世之前戒掉吗啡,她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杰姆说: “这么说,她是因为这个浑身抽搐?”

“是啊,那是因为她犯了毒瘾。我怀疑,在你给她念书的时候,大部分时间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那个闹钟上。就算你没有落在她手里,我也会让你去给她念书的,这也许能分散她的注意力。还有一个原因……”

“她死得了无牵挂吗?”杰姆问。

“就像山风一样自在。”阿迪克斯答道,“她一直到最后时刻几乎都是清醒的。”他轻轻一笑,“头脑清醒,而且脾气很坏。她依然反对我做的事情,没有丝毫动摇,还说我下半辈子大概都得花在为你保释上。她让杰茜给你准备了这个盒子……”

阿迪克斯伸手捡起那个糖果盒,递给杰姆。

杰姆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朵洁白晶莹、完美无瑕的山茶花,用一团团湿棉花环绕着。那是一朵茶梅。

杰姆的眼珠子差点儿蹦出来。“老巫婆,老巫婆!”他尖叫着把山茶花摔在地上,“她怎么就不能放过我?”

阿迪克斯倏地站起来,俯身搂住了他。杰姆就势把脸埋进阿迪克斯的前襟里。“好啦,好啦,”阿迪克斯安慰道,“我想那是她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你——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杰姆,一切都过去了。你要知道,她是一位了不起的、尊贵的女士。”

“尊贵的女士?”杰姆抬起了头,他的脸红红的,“她说了你那么多坏话,你还把她当成一位尊贵的女士?”

“她当之无愧。她对各种事情都有自己的看法,也许和我的观点有很大不同……儿子,我告诉过你,假如你那次没有失去理智闯了祸,我也会让你去给她念书。我想让你从她身上学到一些东西——我想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勇敢,而不是错误地认为一个人手里拿把枪就是勇敢。勇敢就是,在你还没开始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注定会输,但依然义无反顾地去做,并且不管发生什么都坚持到底。一个人很少能赢,但也总会有赢的时候。杜博斯太太赢了,全凭她那九十八磅重的身躯。用她的话来说,她死得无牵无挂,不亏欠任何人,也不依赖任何东西。她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